暮春的三月天,空气中弥漫着势头不减的春风席卷着泥土的气味。窗外的树木还未看到发芽的迹象。允儿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满目苍凉,没有一丝生机。
“这就是我的北方,春天总是姗姗来迟!”
沈允儿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她在一番紧张忙碌的工作过后,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她站在窗前观望了一会儿,拖着疲倦的身躯,走到办公室外的走廊中,为自己续了一杯水,轻抿了一口杯中氤氲着袅袅清香的茉莉花茶,望向窗外,伸展了一下因为久坐后浑身酸痛的四肢。
沈允儿的眼中无神,脑海中却有千军万马的思绪在奔腾。
陷入深思中的沈允儿,在闲暇之余,总是会为自己的未来憧憬一番;然后就是深深地叹息,对渺茫的前途充满了深切的担忧。她才不到十七岁,本应该继续学业,可因为收入还算可以的父亲,把自己赚来的钱都用在喝酒买醉上,根本就不顾及妻子儿女的生活,还强迫她早早辍学,不停地骂骂咧咧着说女孩子是赔钱货,读那么多的书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还不如赚钱养家来得实惠。
家境的贫寒让这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儿,过早地承担起家庭的负担。沈允儿有些不甘心,但是为了慈爱柔弱的母亲少受父亲的拳打脚踢,为了双胞胎的弟弟能够继续学业,有一个更好的出路,她咬咬牙顺从了父亲的意愿。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让妈妈少遭受皮肉之苦。
她有时候会自私地想:这样也好。最起码她不必每天呆在剑拔弩张的家中,战战兢兢地生活。
沈允儿的目光开始变得凝重起来,感觉到沉重的心情更加灰暗了。难道就这样每天重复着机械的工作,面对几乎相同的面孔,聆听着他们因为不堪重负的生计之压而沉重的嗓音?这些每天来公司批发冷冻肉食的客户,是要将冷冻的鸡鸭肉批发回去,做成卤制品或者在街头巷尾烤制肉串。他们的衣衫褴褛,时刻在提醒着沈允儿,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只不过,自己的衣服比较干净,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而已,不像那些人的穿着是污迹斑斑。
瞬间,周遭寂静,没有人来打扰她,和她对桌办公的李勤勤今天有事请假未来上班,因此屋内也就缺少了叽叽喳喳的声音。这样也好,沈允儿也乐得耳根清净。
沈允儿想着,她的目光变得呆呆的就如同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她想,也许要下雨了。
于是,她想起了雨。也是这样的季节——春天,只是再往前推一年而已。她和要好的同学站在窗前看雨,欢声雀跃,期待着看雨后的彩虹,也憧憬着未来的生活能够如彩虹般绚丽多姿。她也兴高采烈地叫嚷着,忘记了矜持,忘记了自卑,忘记了阴郁的家庭氛围带给自己的内心烦恼。
她的思绪越飞越远,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学生时代,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容。这时,桌上的电话想起,打断了她插上想象的翅膀尽情游走的思绪,她一怔,没有来得及看来电显示,就像是条件反射般抓起话筒。
“你好,这里是凯胜食品公司销售科。”
“姐,是我。”
沈允儿听出来那略微变音的、急切的口吻就是她的弟弟沈金林。她每次听到弟弟的这种声音,心就像提到嗓子眼,紧张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有几次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白色阴霾向她袭来,让她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整个人将要窒息。
她手抚着胸口,猛咽了几口唾液,让自己冷静下来。许久,她才说:“小林,我是姐姐,有什么事吗?”
其实她最清楚自己这样问全是废话,弟弟打电话找她的原因只有一个,而且每次在电话中重复的话也只有这一句:“姐姐,你赶紧回家吧,爸爸又酩酊大醉,正在骂骂咧咧,揪着妈妈的头发往死里打……”
沈允儿听着弟弟有些哽咽的声音,她的心紧紧缩在一起,妈妈受虐待,她感同身受,却也无能为力扭转这个局面。
这些她早已熟知千遍、万遍的话语,千次万次都不能让她逃脱的阴暗,强迫她永远也不能忘记,永远也不能摆脱。她曾经想尝试要逃脱,却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每个人都没有选择父母的机会,这一点她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体会至深。
她短暂的沉默,并没有给弟弟任何答复。
“姐姐,你赶紧回家吧,快啊!”沈金林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沈允儿听到弟弟的叫喊,她的喉咙哽住了,一股酸酸的液体直窜向头顶,泪水无声无息滚落下来。她仿佛看到弟弟在打电话的身影,看到他原本应该无忧无虑的清澈的眼睛中布满的泪水;她又仿佛看到柔弱的母亲眼神中的恐惧,一边弓着消瘦的身躯,唯唯诺诺躲避着父亲的拳打脚踢,一边又在不停地躲避中去搀扶东倒西歪的父亲,无奈的叹息后,惊恐的眼眸中又夹杂着几分怜惜的神情。母亲的求饶只在拳脚加重的时候才会发出声音,流露出的恐惧眼神也只是在拳脚停止后,瞬息又消逝而去。
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过年轻,不谙世事的缘故。允儿不明白妈妈的目光中夹杂着那么多的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怎么唯独就没有仇恨与厌弃呢?她不明白为何妈妈要一忍再忍,咬牙承受爸爸的永无休止的折磨而没有任何的反抗和辩解,默默地将莫须有的委屈埋藏在心底深处,从未看到她做过任何的反抗。难道爸爸是变态的施虐者,而妈妈是心甘情愿的受虐者吗?允儿真想不通竟然有人能在这个环境中生存这么久。妈妈在这样的折磨下,病怏怏地挨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居然能一直走到今天,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如果换做我,恐怕早就死了,这种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允儿难以想象父母的这种关系,更难以想象他们的生活是否有快乐可言;他们的心里是否会对子女产生深深地愧疚之情。每天让自己的一双儿女生活在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对他们的心理健康会造成何种影响,这些他们想过吗?
“不行,我现在不能回去,你知道我找到这份工作有多么不容易,没有人接替我的班,不能请下假。”
沈允儿断然拒绝弟弟的要求。一则,她现在没有人顶班,二则,她也害怕回家,实在不想回到那个没有快乐可言的家,破破烂烂的家中整天醉气熏天。她不愿迎接爸爸对子女流露出的仇恨目光,不愿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大嗓门。
“真奇怪!明明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就没有一点舔犊之情呢?”
沈允儿实在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