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神太过云淡风轻也太过波澜不惊,没有半点他希望看到的触动与思索,完全不像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的样子。严屹心中微冷,纪千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开口。
“所以呢?”她问。
什么所以?严屹一怔,不明就里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纪千羽闭了闭眼,唇畔勾出一抹笑,眼中像是含着遥远的未化的雪,清醒得近乎冷漠。
“所以呢?”她又重复了一遍,轻声道,“纪秋馥有苦衷,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有见了我依然当我是耻辱的理由。她活得不容易,我不能怪她,一切都必然向这个方向前行,是吗?”
听着……好像也有点不对?严屹迟疑了一下,一时没有接话。他看着纪千羽,却迟来地感受到什么不对来。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冷静,坚定,没有多余的感情,身子却开始微微颤动起来,像是忍耐着所有的愤懑与不甘无从发泄,越是颤抖眼神越是锐利,像是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凶兽,要将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她死死地盯着一时有些愣住的严屹,声音尖锐地问:“所以呢,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活该吗?因为她的苦衷有人为她伸冤,所以我就连怨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严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摇头否认还待说些什么,纪千羽已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闪动的视线锋利而淡薄。
“你想这么以为是你自己的事,随你开心,你高兴就好,你想怎么开解都可以。”
“但是不要来说服我。”她冷冷地说,绕过严屹的一众保镖,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推开包厢门时像是走出了一个安静的结界,包厢外柔和的音乐声将她漫身包裹起来。纪千羽在走廊里无声地站了一会儿,忽而想起彼时她刚和严屹接触上,对方将她和他侄子不怀好意地反锁在包厢里。那时她挥着酒瓶子在包厢里自己杀出一片天,而后门被打开,柔和明亮的光照进昏暗的包厢,她狼狈的情状映进傅遇风眼底。
他站在光的那一方,带着她逃离了这个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这中间经历的事情太多,如今想起这一幕,已经恍如隔世。纪千羽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忽而感受到彻骨的冷。她这一次干净齐整,走出来的姿态比上一次来得趾高气昂得多,然而再也没有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为她遮去不屈之下所有的狼狈,也没有一个背影走在她前面,能让她追着这道光走过无边的长夜。
所以她当时才说别对她太好。不然对于她来说,一直吃苦没什么,感受过更好的日子后又让她回去原来的生活,那太难熬了,比一直过不好的日子还要糟糕。
可是怎么办呢。
人总是在穷极一生去追逐自己渴望拥有的东西,费力千辛万苦,走遍长途跋涉,只要能拥有哪怕区区一秒,下一刻死去脸上也带着微笑。
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心甘情愿,哪怕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只希望她所渴望憧憬的那个人,远远地站在她穷极一生也追不到的地方微笑,那么遥远,那么美好。
愿世间一切苦痛都不加诸他身,愿他永远高高在上远离众生凡尘。
让一切成为最初的样子,让一切都活在最好的时间。
而她没有明亮的未来,愿意埋葬在逝去的昨天。
走廊里空无一人,音乐声依稀是温柔哀伤的调子。她笔直地站着,深深地将脸埋在掌心,在《月光边境》柔软的叹息中,泪水一滴滴从指缝中滴落,掉进柔软的地毯里。
悄无声息,没有人会记得。
第二天她去了一趟机场。
虽然最近的事情纷乱嘈杂汹涌而至,但与人定下的送别约定她还记在心里。可惜当初约定是两个人共同许诺的,如今来践行的只剩下她一个。纪千羽站在机场里,和宁薇沉默着互相对视,彼此都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们之间本来也来得没那么熟,不过是见过几面,全靠傅遇风从中维系,如今中心的人不在了,她们两个待在一起,怎么都觉得怪异。还是宁薇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拖着自己的随身行李箱站在安检外面,朝纪千羽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遇风很少失约的,这一次真是难得,下次见了他一定好好的罚他几杯,你到时可不要拦着。”
纪千羽看着她没有说话,宁薇也不觉得特别尴尬,笑眯眯的朝她歪了下头:“对了,我有跟你说过吗?我这次千里迢迢地从奥地利来到这里,目的当然不是帮你们谱曲当劳力的,我是来跟傅遇风告白的——虽然被你抢了先,话我没能说出口就是了。”
提到这件事情,纪千羽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她朝宁薇笑笑,唇角的弧度虽然很淡,但尚算真心实意:“其实你第一次见到我时,我们都还没有在一起。你运气不太好,晚来一步被我抢了先。”
“啊?这么巧?”宁薇吃惊地张开了嘴,这个答案显然很出乎她的意料。她看着纪千羽,咬着唇想了想问:“那你们认识多久了啊?”
纪千羽:“半年吧。”
“哦……”宁薇点点头,应了一声,眨眨眼,如释重负地朝她笑笑。
“那还好,不是我晚来一步。,”她轻声说,自嘲地摇了摇头。
“我认识他这是第九年了,感情果然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的心里只有一条路,如果走在这条路上,那要不了多久就能走进他的心里,而如果没有那个缘分的话,怎么都不是没有办法的。”
说什么好像都显得刻意,纪千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宁薇却看着她继续问道:“有件事情我有点好奇,遇风在病情加重前自己其实有察觉,我问她是不是和你有关,他没有否认。你知道这件事吗?”
宁薇还不知道傅遇风的右手被伤也是因为她的原因,但若说之前傅遇风可以提及的状况,她也心知肚明。纪千羽无声地点了点头,无声垂眸,有些艰难地低声开口。
“……知道。”
可惜现在已经什么都晚了。
“你知道就好。”宁薇朝她点点头,对着她有些欲言又止,纪千羽猜到她要对自己说上一些指责的话,见此情况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这些日子压抑得太久,所有人都在对她说不怪她,不是她的错。但事实已然无可阻止地造成,这让她极度压抑,见到宁薇的架势,内心深处觉得被痛快淋漓地骂一顿也许反倒是种救赎。她没有开口打断宁薇的沉吟,只看着她不说话,很快就见宁薇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向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