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赠名为“逊”起他就明白,只是一直不愿承认,因此拼命去争,自陷足于绝望境地。可如今想来,哪儿有什么必须要胜过的敌人,最初的愿望——去到那个人的身边,不是早就实现了么?思绪百转千回之际,却听木昧启口问道:“凡人足音浊重,而修士足音清健,二者区别明显,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幻境中的今日,为什么他会将你认成谢动明?”宁逊闻言一愣,这些伴随着委屈难过的回忆,从前的他只愿丢进火里烧个干净,要不是木昧与灭绝炉的出现,只怕一生都不敢重温,更无从追究那些细枝末节了。便听木昧继续道:“有些事你入门晚,或许没听说过,我却知道一些。谢动明这个人,徒有殊丽容貌,却先天体弱,修行天赋甚至不如常人,他被称为‘琉璃君’,其实取的是好物不坚之意。”“……什么?”“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完美,甚至连结丹,都是空翠山主拿法宝灵药堆出来的,不然入道那么些年,怎会三头夔兽都打不过。”宁逊一时讶然,木昧哼哼一笑,提着袍子朝他挪了两下,狡黠神色活像荫堂里背地里语人是非的小童,嘀嘀咕咕地告诉他:“他自小就是多病之躯,家里人将他送入凌苍,便是为了修身养性,延年益寿。未料没修几年,险些在夔兽嘴里把命都丢了,迫得山主连夜送他回蓝溪,拿家传玉床保命,要么身为首座弟子,哪有随便就退隐的道理。”“原来如此。”宁逊恍然喃喃道。那时山主常常去看他,只是因为心存愧疚么?“哎……你说,”木昧不知想到什么,竟也换了副福至心灵似的表情,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谢动明是块脆琉璃,那个磨磨唧唧的法印少宗主也算仪表堂堂,当年云京仙姬举办十日舞宴,楼里所用的那批鲸烛浇制时误断灯芯,几乎每夜都要灭一次,元翠郎却独独是在以美貌着称的羽中仙子登台那夜拔剑画屏……“听闻五方尊者虽有行云布雨之能,本相却生得赤睛碧髯,面如夜叉……“有没有可能,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师父他,只是喜欢美人?”“……”宁逊猛地一震,未及出声,足底踩着竹片打了个滑,身子一晃,已头下脚上地直挺挺栽进院子里。夜静风清,万籁沉眠,一只夜鸦却仿佛察觉了什么,扑棱棱展翅,飞入寂静的春山。……“说真的,你要是实在介意,不如拿化形丹变个绝色美人儿,去试他一试,我在幽都有家相熟的小店,变得快药效长,报我的名字,还给打折……”“我不是在想这个。”炉烟消散,二人对坐在客栈窗前,宁逊无奈地推开木昧凑过来的脸,“事已至此,追究那些也没什么意义。我是在想,去梦死城的事。”大秘境开启后,往往会稳定维持数十年甚至百余年,此时的梦死城魔咒耗尽,已经成为一个没什么危险的普通秘境,内中灵草灵石虽不甚丰富,却因空间广阔,直至如今,仍时常有各宗弟子前往探索——当然,比起那仨瓜俩枣的灵石,也或许是慕“十恶境”之名而来者更多。宁逊道:“坐地术这样的大法术,必然内损甚多,还是尽少使用为好,我们租条船出海如何?”道魔势如水火,先时木昧在外随意行走,是因那处城镇紧邻幽都,本就是魔修异人聚集之所,眼下到了修道者的地界,抛头露面却难保不会惹出麻烦——初到时那蓬莱弟子的反应,便已可见一斑。木昧自然也清楚此节,却摇头道:“现在租船,只怕也不容易。”“寻常宗门造不起飞舟,有那么多去梦死城的队伍,怎会没有做租船生意的人?”“不是租船不易,是避人不易。”木昧道,“正因前往梦死城的队伍多,蓬莱以凡人靠近秘境恐有危险为由,禁止水客自行渡人出海,咱们若想坐船,多半只有蓬莱的客舟能乘。”“还有这等事。”宁逊闻言震惊。“不然你以为据着小小一个兴州,为何能这般富庶——嘿嘿,他蓬莱山的执律长老倒是个鬼才。”“可既是专列客舟,必然都是修士乘坐……”宁逊想了想,道,“你且休息,我再去想想办法。”“好。”原以为魔修又会诡秘一笑,再掏出些新的花招来,未料他答应得出奇痛快,又道,“走到这里,便多要靠你了。”宁逊见他这次用完灭绝炉,未像之前那般精神百倍,反而显得有些疲倦,不知是否是使用坐地术之故。他本想多问两句,见木昧态度坦率,却更问不出口,只得暂且按下心中忧虑,略显多余地补充道:“我很快回来,出发前,我们就解完第四段残念,你的功力也能完全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