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住!”元无雨斜跨一步,侧身挡住,不解道:“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怎么可能真的带个来历不明的妖物回山?”“那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妖物。”宁逊道,“那是多年前正当受封升仙之际,因你一言而自愧凋谢,数百年修为从此断绝的牡丹。”“他道心不稳,与我何干?”元无雨难以置信道,“他意图取你而代之,你却因这个怨我?”宁逊看着他,黑茫茫的一双眼,这次真真切切地笑了:“人心在你眼里,究竟是多么轻贱之物?”“少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宁逊,你闹得够久了,该知道适可而止。”“我也觉得早该结束了。”宁逊说,“元无雨,我再不想做你的弟子。”“……什么?”“我不会欠你的,这些年仰承的师恩,我自会如数奉还,往后,宁逊便只是宁逊,与凌苍派、空翠山,再无关系。”这话已说至毫无余地,元无雨的面色骤然一变,寒声道:“你再说一遍?”于是宁逊直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楚地重复:“往后,宁逊只是宁逊,与凌苍派、空——”话声戛然而止,被封了脉门的青年愕然睁着眼,身不由主地瘫软下去,元无雨将他接在臂弯,喃喃道。“算了,我不想再听你这些疯话……”他自语两句,低垂眼帘,凝视着宁逊挣扎不得的痛苦面容,目光森冷如刃,所过处仿佛能够留下血痕。“逊儿,做我的弟子,这些年仰承的师恩,你一辈子也还不清。”耳语未毕,背后雨师尖鸣一声,脱鞘而出,元无雨御剑当空,如乘悍风,沿来路迅疾而去。——心中躁郁已压至极点,他还有另一笔烂账要算。“不是,等一下……怎么个事儿?”杜洄傻站在原地,半点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左看右看,只能指着唯一不会跑的、湖心那座孤岛说。“这就是那千年蜃兽?”——此刻秘境现形,薄雾散去,那座湖心岛终于清晰地在天光之下展露真容。原来那竟是一只半身出水的巨蚌,先时宁逊在夜色中朦胧见到的嶙峋怪石,皆是附着在蚌壳上的藤壶与结块的泥沙,不知经过多少年月,已经风化得如同岩石一般。“是蜃兽,只不过有没有千年,就不知道了。”徐春名这会儿终肯坦白,“数年前贫道在东海中捕到这只蜃兽,便以其吐息所成之幻障,炼成了这方秘境。”杜洄大惊:“所以先前的幻障,都是你做的手脚?”徐春名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轻笑声道:“事已至此,说这些好像要求情似的,罢啦,权当听我讲个故事……”传说中洲神农遗府之地,独具草木灵息,能同开四时之花,后经栽培,渐渐荟萃天下名芳,称为“花国”,其中又以牡丹贵貌天香,令百花皆逊其色。牡丹生在“花国”正位,日日承受无数赞美歆羡,如是百年,花中精魄感应,修出了妖灵。天生灵物,纯净无瑕,中洲有能的尊者欲助其早获仙身,遂定于某年花朝大会,封牡丹为万花之首,令其一领花国,以助修行。那年的花朝会因此格外热闹,群芳争奇斗艳,不仅成为人间盛况,亦有许多修士前来游览。包括其时已名动天下的空翠山主元无雨。然而谁都没有料到,便是这轻世傲物的天才,四字狂言,竟就轻易点破了牡丹花妖的道心。有识以来即是至美至纯的花妖,本能地被那相貌出俗的青年吸引,如同呼应着他的美貌,亦舒展开最热烈的盛放。众人的惊叹与夸赞,于牡丹而言早成为不值一提的杂音,此刻它为目下的美人盛开着,然而年轻剑修醉颜酡红,艳过花瓣,慵然指曰:“不过如此。”牡丹数百年来从未动摇、从未否定过的“至美”,在那一瞬支离破碎。花妖弃了半成的仙身,就此散尽修为。蓬莱芳机道士最是爱花之人,也唯有他在满园群芳骤然凋谢、众人惊疑不解之时,寻到了即将飘散的牡丹精魄,带回蜃兽秘境之中滋养。“你精魄徘徊,便是仍有执念,说与我听吧,贫道自当竭力为你实现。”于是牡丹为保灵智不散而陷入沉眠之前,在他耳边留下一个名字。徐春名自始便知,那是个不好惹的名字,但他想——天下倘若没有牡丹,半壁河山都要失了颜色,如此着实可惜。“越说越觉得这事儿搞大了,要不,还是求求情的好。”他喃喃说罢,忽然拢起袍袖,躬身向杜洄一揖:“此计乃贫道一人筹谋,无论凌苍道友如何开罪,贫道都愿一力承担,只是——牡丹精魄近才苏醒,蓬莱亦毫不知情,还望不要牵连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