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胜后知后觉地摸了把脸,指腹上赫然一道冰凉血痕。他这才察觉到,如丝般锋利的剑气已然充斥在这方狭窄天地之中,美景洞天,不知何时,已被杀意织成死笼。他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宁逊的背影如此高大沉稳,将一切都隔绝在外,直到他听见师兄轻唤了句“师父”。“师父是来找我的么,我只是来给谢师弟过生,今夜定会回去的。”压在头顶的漫天杀意霎时溃散,谢胜只觉后脊冷汗如瀑而下,方才威压中绷至极限的心神这才得以分出一缕来,疑惑地想道。空翠山主?他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来?他难以置信地从宁逊身侧探出头去,只见花海、星湖,与无数萤虫的那一头,元无雨亦是以一副如梦方醒的神情望着二人,隔着花海、星湖,和无数萤虫,他似乎有些茫然无措,向宁逊伸出手去。然而一阵清风拂过,将剑意外放切碎的无数藤花卷起,谷中顿时乱雪纷飞,想要抓住的人,亦在幽迷的视线之中转瞬而不可寻了。元无雨近日喜怒无常,到底是在生什么气,宁逊并不清楚。或许有些可探究之处,只是如今的他已无意在这上头多费心思。他只知道,脊背摔在床板上有点疼,他近乎无限的忍耐和迁就,也几乎就要用尽了。宁逊尽力用平稳如常的声音说:“师父,你会吓到谢师弟的。”元无雨的手仍铁箍似的钳着他的胳膊,揉碎的藤花汁液染污了床榻,两人臂压着臂、腿叠着腿,保持着倒在榻上的怪异姿势,元无雨俯身凑得更近,咬牙切齿地说。“我明明说过,你不准……”“我连走出这座院子,也不可以么?”元无雨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混乱,双眼分明盯着他,却又似在冰面上打滑一般,仓促地找不到落处。宁逊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未得答复,便已清楚那是对方也明知于理不合而说不出口的默认。他叹了口气,又道:“我只是你的弟子,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你既是我的弟子,为何不听我的话?”“师父的教导,宁逊并无半分违逆。”“我叫你不要离开——”“除了那些没道理的。”宁逊头一次打断了他,转动肩膀抽身坐起。“师父,我以为已经够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平静的问句是一根长针,顺着耳朵刺进心里,元无雨下意识想躲,因为发现自己并不能回答。到底想要什么呢?他岂不知二人只是师徒,那些没来由的,占有和控制的欲望尽是逾矩。可说不出又放不下,心意仍在皮下模糊地跳动,操纵着种种无理取闹……是他的错吗?曾给过他的,凭什么不能讨要,为何一旦收回去,就都成了“没道理”?元无雨死死盯着宁逊,好像要从他身上看出两个窟窿,让自己能够穿过手臂,将这滑不溜手的弟子连同血肉牢牢锁住,好叫他再不能忽然消失,像漫山遍野的石头一样,滚进了深山就再也寻不到影踪。到底想要什么呢。他又问自己,向来聪慧明通的心这时察觉,想穿过手臂的冲动——原来是一个拥抱。不、不对……刻在潜意识中的伦理纲常修正着他,脑内一团乱麻愈发混淆难辨,徒儿近在咫尺的呼吸喷在颈侧,元无雨仿佛挨了火烫,将他一把推开,反手抽出雨师,猛地将那肃杀青刃贴着床沿搠进地下。灵力失控溢散,伴随着嗡嗡剑鸣,湛碧结界在方寸之间连结成型。“到底想做什么呢……”元无雨退开两步,望着满面震惊,不断敲打结界的宁逊,喃喃道,“逊儿,在我想清楚之前,你就好好留在这里。”白日里洞霄峰汇集各宗,商讨的原是十恶境接连现世,疑为天魔真身即将苏醒之事。商讨结果,乃是各宗分别派出一队精英弟子,守驻中洲天魔冢,以备意外发生。时间紧迫,没过几天,凌苍门内便开始组织选拔。血案在前,众人皆知应对天魔不可小觑,选拔条件亦是严苛非常。当日,三峰山主亲临演武场,挑选点拨。元无雨心不在焉,看着演武场上奋力拼斗的弟子,眼中只有招式比划,近乎麻木地判断着“行”与“不行”。直到最终夺了魁首的弟子站在台前,他才恍然回过神来,发现那弟子有些眼熟,仿佛不久前才见过。掌门萧无冲正向那弟子叮嘱:“此次外驻,你要担起领队之责,任务沉重,远甚于往日修行。临行前,若有什么愿望,尽管提出便是。”那弟子……哦,是叫谢胜来着,生的倒是端正,缘何叫他见之不喜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