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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第1页)

瞿秋白的&ldo;名誉(2)

一篇《多余的话》,招致了身后无穷无尽的是非,这应该是瞿秋白所预料到的。曾是瞿秋白密友的丁玲在《我所认识的瞿秋白同志》一文中,为瞿秋白临终前写下这《多余的话》而深表遗憾。我想,觉得瞿秋白《多余的话》实在是&ldo;多余的话&rdo;者,决非丁玲一人。如果没有这篇《多余的话》,如果那篇《供词》就是瞿秋白最后的政治性文字,那瞿秋白作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主义者、不屈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和英勇牺牲的革命烈士的形象,就要单纯得多、清晰得多和透明得多。然而,如果没有这篇《多余的话》,瞿秋白作为一个历史人物也要单调得多、轻巧得多和平淡寡味得多。瞿秋白短暂的一生中,写下了大量的文字,但某种意义上,这一篇不算太长的《多余的话》比其他全部文字都更重要。时间已经开始证明并且还将继续证明,瞿秋白做出在临死前一吐心曲的决定是极其正确的,他最终将以这一篇《多余的话》而真正捍卫了自己的人格和名誉。无论他生前有过多少过错、失误,有了这一篇披肝沥胆、抉心自食的《多余的话》,便都能洗刷了。

白居易有《放言》诗云&ldo;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rdo;我在读陈独秀那些&ldo;最后的政治意见&rdo;和瞿秋白的《多余的话》时,每每想到白居易的这几句诗。如果陈独秀在移居江津前就死去,他那些关于民主与独裁、关于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ldo;最后意见&rdo;就将随着躯体而永久地被埋葬,那将是何等的憾事。同样,如果国民党在瞿秋白写完《供词》后就将他杀害,根本不给他写《多余的话》的时间,那留在历史上的就只能永远是一个表面的、&ldo;做戏&rdo;的瞿秋白,而深层的、真实的、戏台下面的瞿秋白则随着一声枪响而永不为人所知。我想,在中国现代史上,一定还有更多的历史性人物,因为种种原因,至死都未能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至死都披着一层伪装,而陈独秀和瞿秋白却得以在&ldo;身便死&rdo;之前将&ldo;一生真伪&rdo;向世人展露。在这个意义上,他们真应该感谢上苍;作为后人的我们,也应该感谢上苍。

&ldo;彻底暴露内心的真相&rdo;

但上苍对瞿秋白并不像对陈独秀同样的仁慈。陈独秀是在宣布与一切党派脱离关系、不受任何政治力量左右的&ldo;隐居&rdo;状态下,写下了他那些&ldo;最后的政治意见&rdo;的,这些&ldo;政治意见&rdo;也就难以被说成是对国民党的屈膝投降。而瞿秋白只能在国民党的监狱里、利用国民党提供的纸笔,写下他的《多余的话》,这样,《多余的话》就必然与瞿秋白的&ldo;名誉&rdo;纠缠在一起。

瞿秋白是在写完《供词》后不久,即开始写《多余的话》的。据周永祥《瞿秋白年谱》,1935年5月13日,瞿秋白交上《供词》。而几天后的5月17日,瞿秋白便开手写《多余的话》。《多余的话》一开头,瞿秋白便强调&ldo;我愿意趁这余剩的生命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写一点最后的最坦白的话。------因为&lso;历史的误会&rso;,我十五年来勉强做着政治工作‐‐正因为勉强,所以也永久做不好,手里做着这个,心里想着那个。在当时是形格势禁,没有余暇和可能说一说我自己的心思,而且时刻得扮演一定的角色。现在我已经完全被解除了武装,被拉出了队伍,只剩得我自己了。心上有不能自己的冲动和需要:说一说内心的话,彻底暴露内心的真相。&rdo;在《多余的话》快结束时,又一次强调:&ldo;我留下这几页给你们‐‐我的最后的最坦白的老实话。&rdo;我觉得,瞿秋白在决定是否写这《多余的话》时,是有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的。从交上《供词》到动手写《多余的话》,中间有过几天间隔。这几天,应该是瞿秋白反复考虑、权衡的时间。瞿秋白深谙党内斗争内幕,此前也饱受党内的&ldo;残酷斗争,无情打击&rdo;之苦,这篇《多余的话》将给自己的身后名带来怎样的连累,他是多少能猜到些的。这些话,是在他心的深处酝酿和涌动了许久的。他早就渴望有机会一吐为快。但当还在&ldo;形格势禁&rdo;的政治舞台上&ldo;扮演一定的角色&rdo;的时候,是不可能说出这些话的,否则,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但国民党的监狱也并非&ldo;彻底暴露内心的真相&rdo;的理想场所。正因为如此,瞿秋白在交上《供词》后,有过几天的举棋不定。但最终,强烈的一吐心声的&ldo;冲动和需要&rdo;以及对历史负责、对自己负责、对后代负责的精神,使他决定不计身后是非,而抓住这狱中&ldo;最后&rdo;的机会,把自己内心的真相暴露出来。

在《多余的话》一开篇和快结束时,瞿秋白都强调自己说出的是最真实、最坦白、最老实的话。而我们记得,在那篇所谓《供词》的最后,瞿秋白也声明了自己所说的话是真实的。然而,如果将《供词》与《多余的话》做些比较,就会感到在一些具体的问题上,二者的说法颇不同。例如,在《供词》中,说到那时期的所谓&ldo;苏区&rdo;时,都是径用&ldo;苏区&rdo;,并不加引号,表示着对这一政治性称谓毫无怀疑地认可;而在《多余的话》中,&ldo;苏区&rdo;不但往往加上引号,有时前面还冠以&ldo;所谓&rdo;二字,成了&ldo;所谓&lso;中央苏区&rso;&rdo;,其语意明显不同。当然,更重大的差别还表现在对同一问题的不同评说上。例如,《供词》中这样谈到&ldo;苏区&rdo;的教育:&ldo;初进苏区的感想,首先就是各乡各区------的政权的确握在另外一些阶级手里,同苏区以外是相反的。那些&lso;下等人&rso;,无论他们因为文化程度的低而做出些愚蠢或者多余的事,可是他们是在学习着、进步着,在斗争中纠正着自己的错误。他们中间产生了不少干部,------。例如江西省苏维埃主席刘启尧(现在已经在战争中死了),他是一个长工,二十多岁还是一个字不识的,然而三年的苏维埃革命中,他努力学习,甚至晚上不睡觉‐‐在一九三四年三月间我见着他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看得懂《红色中华》报,已经能够指导一个省政府的工作。&rdo;在这里,瞿秋白似乎要以刘启尧的成长,来证明&ldo;苏区&rdo;教育的可观成就。然而,在《多余的话》里,却写道:&ldo;例如,最近一年来,叫我办苏维埃的教育。固然,在瑞金、宁都、兴国这一带的所谓&lso;中央苏区&rso;,原本是文化非常落后的地方,譬如一张白纸,刚刚着手办教育的时候,只是创办义务小学校,开办几个师范学校,这些都做了。但是,自己仔细想一想,对于这些小学校和师范学校,小学教育和儿童教育的特殊问题,尤其是国内战争中工农群众教育的特殊问题,都实在没有相当的智识,甚至普通常识都不够!&rdo;这番话虽然直接的意思是强调自己并没有在&ldo;苏区&rdo;这样的地方办教育的资格和能力,但却能间接地构成对&ldo;苏区&rdo;教育成就的否定。因为瞿秋白在&ldo;苏区&rdo;时是所谓&ldo;苏维埃政府&rdo;的&ldo;教育人民委员&rdo;(教育部长),主管&ldo;苏区&rdo;的教育。作为&ldo;教育部长&rdo;的瞿秋白并没有资格和能力办教育,那教育又能办出怎样的成就呢?言外之意是,只因为原来是&ldo;一张白纸&rdo;,所以办些义务小学,办几个师范学校,就显得很有成就了,实际成就是并不可观的。又例如,《供词》中这样说到&ldo;苏区&rdo;百姓的经济生活:&ldo;经济建设方面,除兵工厂、印刷厂、造币厂等一些国有企业外,农业方面在后方也有可惊的成绩。例如去年的春耕运动教会了几万妇女犁田。苏区去年没有灾象是事实,虽然红军扩大了好些,就是在家耕田的壮丁少了好些,而米粮能够吃到今年秋季。------&rdo;&ldo;苏区的生活,在一九三四年二月到八九月,还是相当安定和充足的,不过盐贵些,布缺乏些,这是国民党封锁的关系。我见着一般农民当时的饭菜,问他们比革命以前怎样,他们都说好些,因为分了田。&rdo;在这里,把&ldo;苏区&rdo;的物质生活说得不错,也说到了自己与农民之间似乎很亲切的对话。然而,在《多余的话》里,却写道:&ldo;雾里看花的隔膜的感觉,使人觉得异常的苦闷、寂寞和孤独,很想仔细的亲切的尝试一下实际生活的味道。譬如&lso;中央苏区&rso;的土地革命已经有三四年,农民的私人日常生活究竟有了怎样的具体变化,他们究竟是怎样的感觉。我曾经去考察过一两次。一开口就没有&lso;共同的言语&rso;。而且自己也懒惰得很,所以终于一无所得。&rdo;从这番话,就看不出对&ldo;苏区&rdo;农民生活的丝毫的赞扬了。当然,瞿秋白并没有说&ldo;苏区&rdo;的农民生活不好,只是说因为自己与他们&ldo;没有共同的言语&rdo;,因而无法知道他们对自己的生活&ldo;究竟是怎样的感觉&rdo;。几天前写的《供词》中还说农民告诉自己生活比&ldo;革命以前&rdo;要&ldo;好些&rdo;,几天后写的《多余的话》却说因&ldo;一开口就没有&lso;共同的言语&rso;&rdo;而对农民生活的考察&ldo;一无所得&rdo;,这不是很矛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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