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苏妙露为了避开那位追求者献殷勤,特意提早十分钟吃午饭,还特意选了一家偏僻的馆子,比往常多坐了二十分钟才回去。她刚一回来,有个同事就在门口对她捎了一嘴道:“小苏,你总算回来了,你表哥等你好久了,我让他去你座位上先坐着。”
“我表哥?哪个啊?”苏妙露一愣,就算是堂表不分,她也只有一个堂弟。
“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腿还受伤了,拄着拐杖来的。”
话说到这地步,苏妙露已经隐约猜到是谁,待当真见到了,又是一重刺激。她有许多次幻想过他们重逢,乃至于在路上看到相似的背影,都会心口一缩。她本以为会是个更郑重、更严肃的场合,就像他们初次见面,在包厢里的四目相对。可原来是一件很随意的事,柳兰京就坐在她桌上,把玩桌上的一个水晶摆件,歪着头,冲她笑了笑。
“表妹啊,给我倒杯水好不好,难得我过来一趟,水都没有喝。”柳兰京一副天经地义的做派,把戏演得很逼真,苏妙露咬牙切齿着给他倒水,端回来时压低声音道:“表哥,小心喝,别烫死你。”
柳兰京笑着接过去。他的坐姿和过去比变了不少,微微朝一侧斜,左手边的拐杖换了根新的,细长的木质杖体,银质雕花柄饰,看着是个古董货。可惜再漂亮也是残疾人的道具,她的眼神落在上面,就忍不住刺痛。
苏妙露道:“你到底过来做什么啊?”
柳兰京理直气壮道:“露露啊,你还有没有公休啊,稍微请一天假回上海吧,你家里人病了在医院,就想见你一面。”
“我哪个亲戚啊?”苏妙露不耐烦,懒得听他信口胡说。
“王雅梦啊。她特意说了想见你,让我过来找你。”午休快结束了,先前的同事已经坐回工位上旁听了,柳兰京故意转向她,问道:“我的嫂子,应该是她的什么关系啊?”
“应该也叫嫂子的。”
柳兰京道:“是啊,回去看看你嫂子吧。你也是知道她的病的。”
苏妙露不响,思索这话有几分可信。她和王雅梦不算太熟,中间又隔了徐蓉蓉这一层,没必要特意叫来她见面。可如果不是为了这事,柳兰京也不必亲自过来找她。毕竟他们已经有一百天多天没见面了,几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一样长。
“我们到外面去说吧。”苏妙露侧身让开些路,方便柳兰京的拐杖撑在地上站起身。
柳兰京踉跄了一下,苏妙露忍不住去搀他。他反倒不愿意让她扶,稳稳当当地拄着拐杖,走到她前面去了,“表妹啊,你也不要小看你表哥,走这点路还是没问题。”
他们一并下楼去,穿过两条马路,柳兰京的车停在停车场里,有个没见过面的司机侯在里面,一见柳兰京走近,立刻起身给他开门。她这才发现他是穿着件毛衣来见她,把西装和领带都脱在车里,应该是怕外人觉得他过于隆重,继而猜出些事来。他还是一如既往,多疑又谨慎。
柳兰京道:“我来南京谈生意,昨天刚结束,今天就有空来找你。”他这么说,像刻意指出不是特意来见她的,有种避嫌的味道。
苏妙露道:“王雅梦她……”
“确实情况不太好,接下来要去美国尝试新疗法,其实就是保守治疗没效果了。”
“那她和你哥哥?”
“没有在一起,双方的家长都没意见,但是他们都觉得没感情了,索性不要勉强了。她照顾了我哥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她治疗的费用,我们家也出一部分。”
苏妙露点点头,觉得他们分开这么久,默契反而见长,又或者柳兰京一直都能猜到她的想法,只是以前故意不说。他递给她一个纸袋子道:“我从你家给你拿了一件衣服,你先穿上吧。这几天上海一直下雨,体感上反而比南京要冷。”
苏妙露随口道:“干嘛还特地去拿?直接买一件就好了?”
柳兰京苦笑道:“我怕我买的你不敢收,或者执意要付钱给我。”
“你这话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了。怎么搞得像是我错了一样。”
“我最擅长卖可怜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柳兰京耸耸肩,笑了。这么一笑,终于有些他过去的样子,但终究是变了许多,不单是头发梳得整齐,还换了一声更正式的衣服。他身上那股尖锐决绝的少年意气淡了,算是变得成熟了,说不清是好是坏,就好像他们相遇是那个轰轰烈烈的夏天终究是过去了,秋天的风里有一丝清爽的凉意。
他们是坐高铁回去的,车送到车站。苏妙露有些好奇司机要怎么回去,不过这是个傻问题,她就没有问出口。
一路上,柳兰京不是坐在窗边看风景,就是看手边的书。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下了高铁,又有车来接,直接开往医院。
见到王雅梦,苏妙露倒吸一口凉气,她算得上是面目全非了。王雅梦这样精巧的小脸,经不起胖,可她却实在浮肿得厉害,脸像是一个白面馒头泡发在粥里,头发也稀疏了许多。好在精神很不错,穿着一件粉色的针织衫躺在床上。她还微笑着点头致意,道:“苏小姐好,也是好久不见了。难为你从南京跑来一趟,实在是我想再见一面。”
王雅梦的继母还守在边上,很熟练地端着一个保温杯,给她喂汤喝。王雅梦道:“妈妈,你出去一下,可以吗?我有些话想和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