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虽然是突发提问,但老谋深算的刘惟简却一点也没慌乱,清清楚楚地把如何是第一次见面被其先下手为强地奉还官碟而失了先机,又如何被高邮的学子请愿吓得翻院逃走,又如何再次见面所谈所言的事情,一字一句都讲得清清楚楚。
对于自己遇到的尴尬、慌乱、以及交锋中的失利,他一点都没隐瞒,甚至有所夸大。
接近大半辈子的智慧都在告诉他,在皇帝面前,他们这些宦官就没有什么重要的自尊、更没有什么需要塑造的形象。
以其判断,小皇帝非常看中这个年轻人,而他所描述的自己在秦刚面前所表现出的所有不堪,反而更能够顺应眼前官家此刻的心情——年轻的皇帝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这个秦刚,家里的生意做得大么?”
“回禀陛下,据臣在高邮所见,这秦家的生意,有两块,一块是其父亲所开的杂货铺,不过是一个小生意罢了,另一块是其参股运作的十二间水泥窑,虽然场面很大,但从赚钱的规模来看,都算不上是什么太大的生意。”刘惟简回复道。
“我看高邮解试传出来的秦刚的诗赋作品,怎么看也应该是个新法的拥护者么,这御史台的人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就盯上他这个芝麻大的选人官呢?”
“回陛下,臣没有记错的话,国史编修院的秦观是他的族兄。”
“编修院的秦观?就是那个参加之前《神宗实录》的正字?的确不是个好人。”赵煦的脸色阴沉了一下,“可是,族兄弟就表示他们就一定是一类人吗?王和甫【注:王安礼,字和甫,王安石的同母弟】和王文公【注:王安石,字介甫,死后谥号“文”,世称王文公】都是亲兄弟,不是一个反对变法、一个主持变法么?我看这些奏章都是在胡闹。”
“陛下圣明。”刘惟简可是在秦刚身上有投资的,他虽然绝对不去主动表达自己的意见,但并不意味着在符合他个人利益的时候向皇帝拱两把火。
赵煦一口气将这些奏章全部留中【注:留中就是指皇帝对于看过的奏章不表示任何意见,暂时搁置在一边的意思】了。
原本在这一批弹劾袭来的时候,首先是旧党人员并没有把这个无足轻重的秦刚视为自己的同党,而且如今的旧党成员大多都非常灰心:朝中核心重臣,告老的告老、外放的外放,拿什么能与新党对抗?
但是,随着秦观将秦刚在号房里拒绝政治表态的信息传出来,又发现新党弹劾的奏本都被皇上留中了,一些人似乎又从中看到了希望。
于是,以黄庭坚为首的一批旧党骨干开展反击,弹劾那些御史小题大作、颠倒黑白,要求开封府对此案尽快公开审理。
到了这个时候,更为保守的开封知府钱勰也终于公开表态,他表示,虽然他很尊重下属推官的断案权,不会越权插手这起案件的审理,但他却保留高度关注的权利,并表示迫切需要知晓这起案件的公开审理结果。
所以,原本觉得是轻轻松松赚得一笔外快的黄推官,此刻的内心一片焦虑,再看一看案情内容,他开始怀疑接在自己手的,是一块正在燃烧中的木炭、而且还是一块火力充沛的银霜炭。
原本就是以拖为主,最起码也要把案子拖到开春后的省试时间以后的计划彻底破产。
仅仅拖延了两天,黄信不得不在腊月十九这天,也是官府元旦前要封印休息的最后一天,开庭公开审理这起案件了。
既然是公开审理,要求来旁听此案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除了秦刚在京城难得的亲人、朋友之外,还有仁和商行罗掌柜派来的伙计、正好来京城送炭而得知的钱家父子,更有新旧两党因关注此案而另行派出的一些学子、士绅。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都是过来看热闹的,事实上每一个人的身后,都会代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由于听审的人太多,钱知府便授权黄推官可以直接启用府里最大的那间审案厅。
“啪!”黄推官重重敲下桌上的惊堂木,厅内两边衙役立刻例行发出了低沉且威严的“威~武~”之声,同时用着各自的水火棍敲击着地面的地砖!
而正在被带上审厅的秦刚,再加上已经被关押三天之后的影响,他的确能够感觉这种仪式能够给予所有被审者带来一种压倒性的震慑与压力。
上得堂来,他也得空看了看情形:首先是坐于正中审案桌后的推官黄信,在他左手的一张低矮些的案头推放的应该是与本案相关的卷宗、材料,右手对应一张案几后是正在执笔记录的书记吏员,再下来的两边各立着三名执棍的衙役。
秦刚被带在堂前的右边,因为他既有官品、又是士子,可以免跪。而对应的另一边则跪着一名浑身又黑又脏的男子。
按前一天李禠探视时告诉他的情况,该就是那个原告李大驴了。
在秦刚的眼光审视下,这个李大驴身上的黑炭痕迹显然是过于刻意了,唯恐怕人不知道自己是烧炭的,但是他趴在地上的双手却暴露了显然是平时极少从事体力劳动的真相。
“嗤!”只看了这个原告,秦刚就可基本判定对方的愚蠢,但更是从另一层面对于自己忽视了这个时代权贵肆无忌惮的霸凌能力的后怕,这得要等到这次脱险之后再好好总结了。
审案开始,按照流程,先由原告陈述事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