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明亮闪耀、足以照亮整个房间的机器蜘蛛放在自己和陆诏的身体后方。别看小东西身量平平,这会儿却能够把整个房间都照亮。岑炀对自己的突发奇想十分满意。看向陆诏的时候,眉眼当中也透出一丝自得。陆诏将好友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唇角露出一丝细微的笑。他想说点什么——无论是配合岑炀的心情,向好友送上一番夸奖;还是偏偏不让岑炀得意,说些会让他生气、眉眼之间显得更加鲜活明亮的话……可惜的是,无论哪一项,都没有来得及。视频接通了。两个青年瞬间收敛了所有玩闹神色,露出同样的谨慎严肃,看向眼前的投影。他们甚至屏住了呼吸。这不单单是对“元帅”两个字的尊重,更重要的是对眼前老人本人的尊重。关于他在战场上立下的那些功劳,也关于他带给民众们的、来之不易的和平……陆诏、岑炀一起叫道:“陆元帅。”投影当中,老人目光快速从他们身上扫过一圈,“我知道你们时间恐怕很紧张,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和我仔细讲讲你们担心的事情吧。”说到这里,他又发觉了什么,微微一顿。“——还有,你们身后那个正在发光的东西是什么?拿过来,让我仔细看看。”对于陆元帅的beta继子(45)怔忡之后,两个青年到底很快反应了过来。岑炀转头去取墙上的蜘蛛灯,陆诏则在心头斟酌。是啊,时间紧张,两人并不能确定蜘蛛究竟能把巡航船的监控系统隐瞒多久。一旦被人察觉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就算这一切“有情可原”,两人也会面临一系列问题。比如:“这个就能直接隐瞒过我们系统的蜘蛛,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个小东西,”终端另一面,陆元帅接着岑炀把机器蜘蛛捧到镜头前面的动作,仔仔细细地把它打量了一遍,然后开口:“你们是从哪里拿到的?”岑炀微微一顿。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转头来看陆诏。陆诏则是心头一沉:几秒钟之前,自己还在考虑,要怎么和陆元帅问起“元帅,你也认识这个多功能机器人吗”。没想到,被对方捷足先登……他尽量用上自己最从容的语气,回答:“从一个伙伴那里,”话说得不可谓不含糊,不过不算说谎,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当然也算是“伙伴”,“元帅,你见过它?”陆元帅回答:“没有。”陆诏、岑炀的心情同时紧绷。“不过,”陆元帅又说,“我曾经见过它上面的标志。”两个青年同时一愣。因这句话,他们低下头,头一次认真地看起了蜘蛛背壳上的花纹。没错,这玩意儿外观并不是全然光滑的。它身上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纹路,很难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让陆诏、岑炀来判断,恐怕只会觉得那是一个带着深刻企业思想,需要几百页展示稿才能讲清楚的琼天公司logo。没错,“琼天公司logo”这点他们倒是很肯定,谁让花纹下面就写着公司名字。而现在,陆元帅说的,就是这片图样?两个青年陷入一阵细微的沉默。不是说不相信,然而从逻辑上来判断,这种说法又很难找到让他们信服的点。众所周知,战争早在两百年前结束。那之后,正值壮年的陆元帅又活跃了整整一百多年,成为了联邦最有名的慈善家,之后才开始养老。那以后,他当然也会去各个星系游玩、放松心情。可不管怎么想,元帅他老人家都不会和琼天公司有什么接触了。毕竟据陆诏在与他们合作之前展开的调查,这家公司可是在最近几年才成立的。beta青年勉强猜测:“元帅,你这几年也在留意机甲领域的新发展吗?”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解释。虽然不明白琼天这么一个名声不显的小公司是怎么引起陆元帅的注意力的,但人家产品质量摆在那里,说不定就有元帅他老人家慧眼识珠。陆诏这么一说,旁边的岑炀也觉得就是这个可能。没想到,陆元帅竟然摇头了。一边摇头,还一边朝两个青年笑一笑,说:“那都是好久之前、我还年轻的时候的事儿了!——好了,不要让这些事情浪费时间,先来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吧。”两个青年:“……”陆元帅年轻的时候?两百年、三百年之前?要是正常情况,两人一定很乐意就这个问题探究一番。可是现在——陆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先和老元帅确定过,对方一直开着录制装置,这才连珠炮似的报出一串名字。然后,他强调:“这些人,都是我亲眼看到他们待在‘待客区’的。我当然愿意相信银叶警方,也相信整个银叶议会都愿意认真承担关于这个案子的责任、仔细调查背后的真相。但是万一……我是说,‘万一’。”镜头角落里,一只手覆了过来,扣住陆诏的手。陆诏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他有点苦笑的冲动。这实在太不“陆首席”了,这三个字代表的应该是一个从容不迫、永远不会在困难面前退缩的形象。但是,陆诏理智的那一部分又在不断告诉他,适当的示弱并不是坏事。再说了,当下他们面对的情况和过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出现在他和岑炀面前的并不是什么“看得见的敌人”。如果单单只是一个比赛、一个星盗,或者哪怕是一艘船呢?陆诏都不会有任何胆怯退缩。可现在,他要挑战的,恐怕是一个空前庞大、紧密交织、无比罪恶的利益团体。“‘万一’后面的调查结果之中,里面很多人的名字都消失了。‘万一’那个时候,我,还有很多从那条船上下来的人都再也没法发出声音。”陆诏说,“元帅,这个时候,大约就需要您来面对一些事情。”他讲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笃定、坚定。而在他身边,他最好的朋友与他十指相扣,无声地说明着与他永远站在一起、共同面对一切艰难险阻的决心。那一瞬间,陆诏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用担心。他永远不会是独自一人,无论前路有多么坎坷,至少还有岑炀……“我知道了。”老人平静地说。陆诏一怔。他心头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可不可以把这理解成一个承诺?还是说,老元帅说的仅仅就是字面上的三个字?饶是向来都很擅长思考的陆诏,到了当下,都有些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对方紧接着告诉他:“留下那个标志的人,是我很信任的……两个朋友。”陆诏心头一跳。“既然他们把这个东西给了你们。”老元帅淡淡地说,“就说明他们同样信任你们。放心吧,你们担心的事情,会有人去查证。”陆诏、岑炀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老元帅又说:“在看到你们发来的消息之前,其实我也有关注与这件事有关的新闻。不过,新闻上好像并没有出现你们两个?”陆诏眨眼,从之前的繁复思绪里回神,干巴巴说:“对,元帅,您知道,我的身份——”“不过我稍微查了一下你们两个的情况。”老元帅说,“虽然比船上大部分孩子都年长一些,但你们两个,其实也只是两个孩子。”陆诏、岑炀抿一抿嘴巴。“你们做到了比我年轻时候更加勇敢的事,有着比我年轻时候更加清楚的头脑。”老元帅继续说,“咱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接下来,我虽然会有一些行动,但可能没办法直接把手伸到你们两个身边。总之,注意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