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一定是在救下他了以后,程屹师兄又在门派当中做了什么。那个时候,他还是宗主最重要的徒弟,于是他说的话其他人也愿意听从。正因为有他,才有了后面曲濯境地的改善。虽然其他人依旧不愿意接近他,但是曲濯已经知足。现在,这些人却告诉他,程屹师兄偷走了宗主的东西,还不愿意承认,于是被宗主拿出来杀鸡儆猴?“不可能,”少年的嘴唇不断颤动,“不可能!”他旁边,青年写完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自觉已经完成了任务。这时候,又朦朦胧胧地听到了耳朵旁边的声音。他心中惊诧,不由地看了旁边的少年一眼。正好看到曲濯抬起头,还是看着天幕之上的水镜。郑远途已经收起了鞭子,指尖掐起法诀。对于修士来说,虽然程屹背部的伤口看起来十分严重,但那实际上算不了什么。真正会对对方产生致命伤害的,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当着众人的面,携着满手灵光,郑远途将手伸进了青年背脊。原本一直沉默的、低着头的青年忽然抬起脑袋。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口舌已经被封住了,无法发出声音来。可是,对方扬起的头颅、脸上痛苦的表情,全部都在告诉他们,郑师伯正在做些什么。“师兄……”看着这一幕,游潇也不自觉地上前了一步。紧接着,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恐怕有一些突兀。这让少年的心情登时变得紧张。他快速往左边、右边都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人留意自己,才算是松下一口气来。识海深处,声音笑道:“我还当你果真是关心他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啊!”游潇咬着牙根,委屈又痛苦,说:“若不是你,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声音冷笑一声,未再开口。他不讲话,游潇心中的折磨总算轻了些许。可再往深处去想,少年却隐隐知道,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这个念头,让他登时又多了许多恐慌。短时间中,倒也顾不上天幕之上、水镜之中正在承受折磨的程屹了。至于程屹——他虽然无法发出声音,但是这并不会削减他感受到的疼痛。甚至因为其他感官都被封锁,他不得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于是疼痛变得更加鲜明。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郑远途是怎么把手指伸入自己的血肉当中。拨开那些散碎的肉块,手指一点一点地扣上了他的灵根。“师兄……”曲濯继续流泪。本能地往前冲去,想要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炼气弟子,就连前面那些比他境界稍微高一点的炼气中期、后期,都可以将他拦住。妙音峰的混乱还引起了其他峰的注意。因为这个,后方的弟子们简直头疼欲裂。他们赶忙围成一个圈,一面是将后面的曲濯挡住,一面也是和其他看过来的人解释:“后面的师弟实在太生气了,恨不得亲手上前去帮郑师伯呢!可是他一个小小的炼气前期,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掺和?”这话也算有道理。其他人挪开了目光,重新看向水镜。这个时候,郑远途已经拿出了手。指间半是鲜血淋漓,半是荧光闪烁。曾经的天之骄子,就这样被废掉了。师门不容(7)取了程屹的灵根之后,郑远途半点没有耽搁,直接开始下一步。他手指朝内扣起、捏成拳形,掌上光彩荧荧的灵根像是面团儿一样被揉出形状。而随着不同形状被揉出,灵根上的光彩越来越暗淡。又数息后,直接成了块灰扑扑的死肉。等到郑远途吹出一口本命火,死肉在火焰当中烧成灰烬,再也寻不出痕迹。至此,无相宗的戒律长老施施然地放下手。姿态威严,目光冰冷,扫过下方趴伏在地、气息奄奄的青年。“叛宗之人程屹。”郑远途宣布,“今已受刑,再无仙途!望各峰弟子以之为戒,勤勉于修行,勿生杂念,勿走邪途!”戒律堂内外,上至金丹,下至炼气,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屏息肃然。扣着曲濯的一众弟子同样如此。只是在肃然的同时,他们还得留心曲濯的状况。好不容易,觉得身旁少年冷静下来了。众人咽了口唾沫,尝试着松手……好!曲濯没再往前冲!一群妙音峰的炼气弟子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彼此看看,都在师门兄弟姐妹额头上看到了薄薄汗水。都不容易。谁能想到呢,不过是一个叛宗之人受罚,竟然能让曲濯有这么大的反应。要是平常时候,这些师兄师姐少不得多问两句。可现在,当事人是他们平常就恨不得远远划清关系的耳聋少年,对方闹出反应的对象又是刚刚被郑师伯惩处过的程屹。好奇心还没来得及升起来,就被打散得干干净净。再留下来的,唯有“果真不能沾上曲濯”的决心。这样一片心思浮动中,少年的失魂落魄,却是无人在意了。…………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废掉程屹灵根之后,郑远途没再做什么,只将人丢出宗门。不是因为他大度。相反,郑远途很清楚,真把程屹的命要了,对于对方来说才算轻松。而像是现在这样,让程屹活下来,继续承受身上伤痛的同时,也清楚地感受到“天才”与“废人”之间的差距,对那叛宗之人来说,才是一等一的痛苦。这也是郑远途的目的。程屹的做法,无疑是把无相宗的面子里子一起踩在地上,郑远途将其视为自己当上戒律长老以来遇到的最大耻辱。光是想想程屹装模作样地给他发出信符,告诉他禁地被闯入,要他速速赶去,竟是要打着时间差要他郑某人作证,他便忍不住冷笑。自作聪明!……不过,细细想来,要不是禁制之上带着对每次进出之人的记录,程屹这些小心思还真有可能成功。冷笑过后,戒律长老又陷入深深思虑。宗主师弟还不算太傻,知道那小子入门不过数年,不能把真正的门派机密交付给他。要是再晚些时候,程屹探听到更多关于禁地的消息,改了行动手段……摇了摇头,郑远途未再多想。他身形一闪,上了灵舟。无论如何,经此一事,宗门总能太平些时候。…………被扔出山门的时候,程屹的五感已经恢复了。他能听到郑远途离开时的冷笑声,也能分辨出那人身后,有戒律弟子在问:“师父,那被此人偷走的东西……”郑远途说:“他若有本事,便回宗来寻。到那时,也算给你我指路。”戒律弟子再未多言。师徒二人的消失在舟上云间,他们脚下,程屹趴在地上,费力地抬起眼皮。直视金轮的瞬间,几天都不曾见过的明耀天光照进眼睛,让他眼眶瞬时酸涩。却并非难过,仅仅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接连几日的刑罚之中,程屹已经认识到,不会有任何一人来帮自己。甘心就这么背着叛徒的名义死去吗?答案当然是“不”。可是,就连程屹自己也觉得,他无法多做什么了。身旁有人走过。大约是仍有顾虑,他们并未真正靠近地上伤者。议论声却是免不了的。一句一句落在程屹耳畔,他心中毫无波动。无论如何,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抱着这样心思,程屹想要挪动身体。可只是稍稍抬起手臂,就是伤口崩裂,锥心之痛……汩汩鲜血从背后淌落,青年身下泥土渐渐染上殷红。在剧痛与疲惫之中,程屹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终于还是闭上,连呼吸也变得微弱。“是死了吗?”终于有胆子稍稍大些的无相宗弟子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