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简意赅,道:“兽潮将至。把你们村子所有人都叫起来,能动的都拿上家伙。”中年男人瞳仁一缩,匆匆应道:“是!”师门不容(36)早在从村子上方降下来的时候,程屹就猜到,这儿“能动的”人并不会很多。一眼看过去,很多屋顶都呈现出长久没有修葺的样子。平日住来还好,遇到刮风下雨的时候,怕是半个房间都要被雨水浸透。十有八九是个很缺青壮劳动力的地方。但他还是没想到,在自己话后,被中年人慌张叫出来的人群里,拿着铁锹、铲子……种种农具的,近乎都是头发花白的面孔。大约也是他的欲言又止太过明显,中年男人踟蹰片刻,主动解释:“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去无相宗的地盘儿上讨生活了。那边虽没有地种,可给人做工赚得钱还更多。他们还说啊,在仙门之下生出来的娃娃,比在这破落地方生出来的娃娃更有机会有那什么,什么……”冥思苦想片刻,记起来了,“灵根!”程屹一顿。明白过来了。类似的现象,在琼天学堂附近的村落中也有,只是少些。毕竟那边距离山林更远,与城镇交往更密切。真有什么妖兽妖禽冷不丁地过去了,只要能在平日辛辛苦苦攒下的护村法阵下撑住第一波,城中的修士便来得及赶至营救。附近平整的土地也多,操劳一年下来,总能有不错的收成。这儿就不一样了。粗略看看就知道,村子近乎是被夹在山里。光论寻常劳作,都定然比外间辛苦。有那年纪更轻,有力气被旁人雇佣的,自然更愿意外出闯一闯。就算日后还要回来住,也起码攒下一些本钱。至于留下来这些,无非是年迈体弱,不堪远途。“仙师,”中年男人又开口了,“依您看,我们这些人,是不是……”根本不可能挡住往下闯的妖兽啊?不光是他,在一旁看的曲濯其实也有类似担忧。他朝程屹看过去。不想引起中年男人更多惶恐,这会儿便没说话。眼里的意思却是实实在在的,就差再叫一声“恩公”。程屹说:“没事。我待会儿画个圈儿,你们都待在里面就行。只要在圈儿内,肯定不会被那些妖兽伤到。”中年男人听着,脸上先是欢喜。但过了片刻,又露出几分愁苦。程屹看他一眼,补充:“我看你们出来的样子,那些屋子仿佛不是都有人住?趁着妖兽还没来,不如先与我说说。后面画圈儿,我找完好屋子最多的地方,尽量都给你们护住。”有这句话,中年男人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妖兽随时回来,再无时间多说。趁着夜色,众人开始行动。村子不大。不过一盏茶时间,中年男人就带着程屹走了一遍。之后,他心中原本还有忐忑,转头就见程屹手上出现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再细看,中年男人吃惊:“仙师,这不是我们村子么!”原来他方才带着程屹走过的地方,竟被细细还原到了那尊阵盘上面!专注去看,连屋舍上的瓦片都分外清晰显眼。中年男人不知道,要做到这点,只需要一个特定的阵法,以及一块镶嵌在阵盘下方的灵石。整个过程,甚至不用程屹多动一下手指。他只认为程屹果真是“仙师”,自己见到的则是玄妙仙家术法。心中敬仰而喟叹,脸上也显露出几分来。庆幸无比,今日村子虽遭逢祸事,却毕竟得了相助。“是。”程屹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原先就是从天上下来的人,再说自己是凡人未免多余,还有可能影响后头行事,“待会儿你们留在这儿,行吗?”说话间,阵盘当中的某个地方上果然出现一片光圈。中年男人定睛去看,自己家,连带村里还有人住的那几户人家都好好地被包围在里面。他松出一口气,笑道:“行!有劳仙师。”程屹:“其他屋舍,我尽量留意。只是妖兽到了以后情势定然复杂,纵然有心,也不一定起到多大用处。”中年男人:“仙师放心。这种道理,我等自然知……”晓。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大地忽然传来震颤,凶戾鸟鸣声破空而来!中年男人瞳仁收缩,身体本能后退。“轰隆隆——”“吼!!!”山兽的咆哮与震天脚步一起落在众人耳中。嘈嘈杂杂,令人心惊胆战!曲濯虽然什么都没听到,却也在众人变换的神色中看出发生了什么。他表情微凝,手上灵光闪动,一把笛子倏忽出现在掌心。将吹口放在唇边之前,他先往恩公的方向看了一眼。恩公还在低头摆弄阵盘——随着他的动作,曲濯明显感觉到那些原先在山野间徘徊的灵气开始往村民们所在的位置集中。虽然被恩公简要地成为“画圈儿”,可实际上,出现在他们身侧的是一个极精妙的阵法。曲濯虽无法窥探整个阵的构成,却能从它透出的气息里感受到隐隐玄秘奥妙。“日后若有机会,兴许能向恩公请教……”这样的心思在他心头徘徊了刹那,紧接着,曲濯垂下目光,悠扬笛声自他而出,流向四方山岭!无数妖禽,无数妖兽,咆哮与凶鸣加在一起,在前一刻还是滔天的响动。到了当下,却被曲濯齐齐压下!拨弄阵盘的手指停顿片刻,程屹便见阵盘之上灵气流淌的速度明显加快。原先还要些时候才能彻底完成的阵,这会儿竟在转瞬之间直接结成!怎么会这样!?程屹先是微喜,随后却落入沉沉思绪。前面的灵气暴增自然不是坏事,但眼下找不到缘故,若是后面有新的变故,自己怕是无暇应对。趁着妖兽妖禽被笛音挡住,程屹心思垂下,愈是用心地观察起阵盘。灵气浓度没问题。里面也没掺杂其他东西。自己在不少地方用过此阵。将从前与眼下对比,唯一的变量,大约就是——曲濯?程屹眼皮跳了跳,实在很难相信这个猜测。曲濯要有这种本事,无相宗里其他人不应该对他百般巴结讨好吗?就像是从前面对作为“天才”的他一样。结果呢,他们就眼睁睁看人跟着一个明摆是魔修的的家伙离开,打算用他的命换卢明露出马脚?不懂。…………恩公的这些心思,曲濯一律不知。他还在专心吹笛子。原先只是为图便宜买来的法器,在过往三年里逐渐成了他最熟悉的伙伴。纵然无法用耳朵听见,曲濯依然觉得乐律在自己心头悠扬。而这些嘹亮的笛音,在空中结成一张巨网!巨网覆盖了所有妖禽妖兽前来的方向,生生将它们挡在后方!曲濯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吹曲带来的效果这么好。他有刹那的分神,紧接着,注意力重新全部落在手中的笛子上。比起正面交锋,当然还是直接让妖兽妖禽们别来到村子比较好!可是……这么做,带来的压力还是太大了。渐渐的,青年额角滑落汗珠。他的堵住笛孔的手指越来越僵,越来越重。这时候,面前撩起一张宣纸,上面写:“放一批进来。”曲濯意识到:“是恩公!——对,我这会儿不是一个人,不用担心妖兽进来之后要怎么对付!到那会儿,自然有恩公出手!”抱着这样的心思,他手指微动,挪出一个气孔。盘旋在众人耳中良久的乐声忽地一变。细细去听,原是多了一点幽哑小调混入其中。“吼!!!”兽吼愈来愈近,阵中的村民们齐齐变色。一片惊乱里,曲濯专心吹曲,程屹则不慌不忙,又在阵盘上摆动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