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在膝盖上的手收紧一些。含混地想:“时至今日,我是更愿意当乐修了。不过,若是能在这之余,稍稍了解一些与器修有关的知识学说,应该也不失为一种选择……”而在他心思转动的时候,“利箭”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一头扎入正在奔腾而下、浩浩汤汤的瀑布里。没错,前面程、曲两个找到的“灵气旋涡”,便是在这片瀑布之前形成的。虽然乍看上去那只是一片寻常地点,但附近都是水花,很容易成为遮掩,一时无所发现也是寻常。在两人的判断里,真正造成两天前变故的存在应该正在瀑布之后。现在,小偶人正要探索那边。确定它已经穿过流水,程屹手指又动了动,远程改变了小偶人的形态。距离太远,曲濯的神识已经开始不够用了。于是,他身体稍稍朝程屹所在的方向靠近一点,想要看清楚阵盘上的图景。“啊啊……”似乎,好像,并没有见到什么妖兽。至少从阵盘呈现出的、小偶人正在看到的场景中看,情况是这样。青年太过专注,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肩膀已经和程屹的肩膀贴在一起。程屹倒是有所察觉。这几年里他是重新有了关系亲善的同门不错,但骨子里,他还保留着从无相宗出逃之后对旁人的不信任。于是平日虽会和那些同门一起交流功课,会在外出做任务时与他们共同进退,可在这些过程当中,他还是不习惯与那些人亲近接触。在琼天学堂其他弟子看来,这属于“郑师兄”无伤大雅的小习惯。程屹甚至知道,他们私下里猜测,都觉得自己在拜入学堂之前,兴许是个到处游历的公子哥儿。可在这一点上,他们却是大大地错了。程屹的真正出身,可以算是与他们所想完全相反。不接触就不接触呗,琼天弟子们不觉得有什么。而有这样的前情在,眼下,曲濯成了近几年中程屹最为靠近的一个人。他自己却还毫无所觉,正在一心一意地观察小偶人的视角,想要从中获取某些线索。“啊啊……”如果前两天的动荡和天材地宝,也和守护妖兽无关,是不是说,瀑布之后有一个秘境?就算它十分衰败,修士就算进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可那毕竟是秘境啊!光是这么考虑一下,曲濯就十分期待。他把自己的情绪写在脸上,就算不写字,程屹也能一眼看出来。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沉吟:“若是这样,倒是的确能上前看看……”这份心思转到一半儿,程屹意识到,这回自己想要表述的东西太长。用灵光书写,反倒不再是方便的手段。于是,他又要抽出纸笔——动作到一半儿,程屹停了下来。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非常缓慢。一股极为强烈的灵光从他腰间爆开,以最短的时间,在他身侧撑起一道防御禁制!而在禁制之外,正是落在上方、被完全挡下的攻击!“啊——!”他身侧,曲濯发出一声惊叫,本能地拿起笛子、将吹口放在唇边!发生了什么?青年心脏“怦怦”跳动着,紧张地看着攻击传来的方向。灵光在最开始的爆发之后逐渐暗淡,攻击者的面容出现在程屹与曲濯面前。程屹面容极冷,缓缓起身,站在短舟之上。眼神幽幽,去看数丈之外,正脚踩灵剑、从下方林木之后飞出来的人。他腰间,学堂夫子给出的奖励令牌之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痕。方才,正是这个东西,为他挡住了突然袭来的攻击!本是能够抵挡元婴一击的法器,现在,被金丹后期、有越级挑战实力的剑修劈过一次,已经极为靠近碎裂姿态。如今算是侥幸,才留有一个勉强让人看得过去的外形。不过,指望它继续抵挡,却是万万不可能了!“啊啊……”与程屹的冷沉神色不同,曲濯的表情当中更多是疑虑和困惑。虽然只是炼气弟子,不受重视,但和其他师兄师姐一样,妙音峰所有长老亲传弟子的面容,包括其他峰上所有亲传弟子的名姓,曲濯都记得一清二楚。在无相宗,这算是某种不成文的惯例。他们这些普通弟子,只有确定知道长老们的弟子是谁,才不至于冒犯了人家。此类惯例也并非全是在给亲传弟子们树立威严。对于普通弟子而言,同样一种保护。万一他们弄不清楚状况、直接把人得罪了,不就相当于间接地招惹了亲传弟子背后的长老?到那时候,能不能留在无相宗都是小事儿了——十有八九会被赶走——最重要的,是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道途!所以,眼下,曲濯自然能知道,在自己不远处、脚踩飞剑的两个人,分别是岳流萤、游潇!无相宗宗主,齐风眠的大徒弟和三徒弟。笛子在唇边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吹响。却也没有放下。他没有忘记两人先前的攻击,便极想知道:“啊啊……”岳师姐、游师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无论岳流萤还是游潇,都没有留意程屹身侧的小聋子。他们的目光死死锁在程屹身上,神色当中是同等的不可置信,以及警惕!“他不是已经被拿掉灵根了吗?”游潇修为更低,这会儿也不由他出面。于是,在岳流萤开始质问程屹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有什么阴谋的时候,他低调地收敛了自己的存在感,一心去问识海深处的声音。——对面的人是程屹这件事,本身就是声音看出来、告诉他的。游潇一开始还觉得难以置信,直到旁边的岳流萤同样叫出程屹的身份,他终于后知后觉。不过还是很难相信。自己亲眼看到了那样的场景,还能有假?再说了,以郑远途那会儿的气势汹汹,游潇绝不觉得对方会对程屹手下留情。声音回答:“他的确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游潇脱口而出,“就算那两人正在用的灵舟是旁边修士的,阵盘也在程屹自己手上吧?摆明了是沾着灵气的东西,你说程屹一个没有灵根的废物还能用,是把我当傻子吗?”声音:“……”没有在意游潇的话,声音背后的存在同样观察起程屹。虽然瞧不上自己这个躯壳,但对方说的没错。他在意的问题,同样是声音在意的问题。然而,纵使声音自以为见多识广,这会儿依然毫无头绪。这让他在警惕之余,心头升起许多对程屹的探究好奇。世上竟还有自己不曾看过、听说的东西?齐风眠这大徒弟,倒是比无相宗的其他人加起来都还要有趣。他慢慢琢磨,稍前方的位置,岳流萤就显得要愤慨多了。前面一击不中,她自然看出来:“真没想到,我与游师弟不过是前来查探妖兽异动缘由,竟撞上了你……你身上的防御法器,莫非正是用赤霞芝换的?”程屹听到这话,如何不知道,即便过去三年了,岳流萤依然对自己充满敌意。两边修为差距太大,他不可能留下和他们打。虽然脑海里已经出现无数个岳流萤同样跪在戒律堂上、为自己今天的出言不逊反省的场面,可实际当中,程屹只是稍稍往前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曲濯身前。碎了的牌子也是牌子,肯定比炼气期的曲濯抗打。旁边的小乐修发出了低低呼声。事态紧急,没有办法写字。但程屹和他相处了这么些天,已经能大致判断。这时候,曲濯应该又在呼唤“恩公”。他的“恩公”总有办法。程屹笑了一下,仿佛很不屑一顾,对岳流萤说:“那你不妨猜一猜,除了这之外,我还换了什么东西。”岳流萤脸上怒意更甚:“哈!你现在却是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