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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村落的静谧无边无际,耙耧山脉在夏夜的呼吸声,使金莲脚下的地面有些轻微的晃动。如月色一样柔洁的皮肤,在夜深之处生了一层细密的因寒而起的疙瘩。金莲用手在胳膊上抚摸了一下,她摸到了皮肤上的冷凉,如井水一样清明,也摸到皮肤下的血液,热旺腾腾如文火上的水流。

她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想我该去睡了。

她就起身进屋去了,没有再走进她的屋里,而是向前走了几步,向右一拐,进了厢厦老二的房里。她知道电灯开关就在进门后的一侧,可她没有开灯,而是摸黑进了屋内,虚关了屋门,试着脚步走进界墙东的门框,蹑着手脚到了老二的床前,淡一会步子,摸着拉开被子就钻进了被窝,头一挨着枕头,瞌睡便如期而至,仿佛一块黑布蒙在了眼前。

直至第二天醒来,她在床上闻到了一股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男人的浊汗的香味,她才顿时灵醒,这‐‐夜她睡得又香又甜,却是睡在兄弟老二的床上。

在这张床上,她上演了和老二惊心动魄的一幂。

老二果然是坐着来日夜里的末班长途汽车赶回村的。那时候夜还较浅,王奶的茶屋里还有闲人从刘街出来,在门口磕吃着她降了价的茶叶煮蛋。酒楼里碰杯的声音清翠欲滴,那些山里掏金的外地人,喝得醉醺醺地在街上唱着黄浪的情歌,有的商店见了他们,闪躲瘟疫样忙慌慌地关了店门,有的所谓的发廊和洗脚屋子,正敞开着门等待他们。老二背了一包顺路捎脚进来的便宜衣货,从街上走过的时候,朝那些酒醉的男人们吐了一口,想我要做了治安室的主任,首先惩治的就是他们。这么想着走到西门中街,推开自家关着的大门,进去又将其掩了,在过道叫了一声嫂子,不见回应,便踏进院内,把衣包放在地上,接着又大叫一声,回应仍是无声无息,这才看见嫂子的屋里没有灯光,想她也许是上了厕所,坐在衣服包上歇了一息,不见金莲从上房山墙下的风道出来,就到风道口上,迎着厕所连叫几声,证实了金莲不在家里,想夜半三更,她会去了哪儿呢?

思摸着推开自己的厢厦屋门,顺手拉亮电灯,撩开界墙的门帘,他的眼球咣的一声,就被打了一下,人顿时桩在界墙下面,如镶在门框中的一个木人。

金莲就在他的床上。

金莲赤身裸体地坐在他的床上,脱下的衣服挂搭在她身后的床头。灯光又明又亮,她坐在那儿,用被子盖了下身,上身端端的直坐在床头,宛若城里街头上那些女人的汉白玉的雕刻。她看着老二,往日和老二说话时的羞怯仍在脸上淡淡薄薄,微红在她白嫩的脸上,如一点儿粉脂一样。头发乌乌地披在身后,有几缕不听召唤地披搭在她的肩上,使她那玉裸的坐姿,显出了十几分的美静。她看见他撩帘进来,身子一动不动,表情也一动不动,连眼珠也都一动不动,那样凝固的姿式,仿佛是从昨儿深夜睡到老二的床上,到今早醒来之后,她就未曾走下过床,未曾扭动一下肩膀。她就是这样等了他整整一天。且仿佛等的不是一天,而是十年百年,一个世纪。仿佛她来到这个人世,从一个女婴长到亭亭玉立,到嫁给老大,再到老大离开这个宅院,她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夜晚,为了让老二进屋,突然看见她赤身裸体地坐在他的床上。屋子里静得能听见他们彼此的呼吸流动到一块的碰撞声,像风中飞舞的麦秸和鸡毛那样撞到一块儿,能闻到老二的目光落在她热辣辣的身上那种被烧糊的焦燎味,宛若头发在火盆沿上被烧烤了一样,她竟就天长地久地望着他的脸,看见他凝在门框下的身子晃了晃,那张脸却始终没有动,直到有一层细汗出现在他的额门上,积聚起来,沿着眼窝、鼻侧、嘴角,一路叮当着流进他的脖子,他才把他的目光无力地从金莲的身上轰隆一声软塌下来了。

他说,

‐‐嫂子,你把衣裳穿上。

她说,

‐‐老二,我把你的事情办好了,村长庆答应让你当衬里的治安主任了,还说要培养你入党,让你当村委会的委员哩。

他说,

‐‐嫂子,我哥今夜就到武汉了,也许眼下人家正给他在治着那病哩。

她说,

‐‐老二,你没有给我说实话,你一辈子害了我。你害了我一辈子。原来你哥是离过婚的人,你哥是因为那病才离的婚。你哥有病离了婚,你对我说你哥虽长得矮小,可他人品好,人品好得没有毛病挑,身上没有一丁点毛病可挑剔。给你说老二,我是冲着你老二才嫁给你哥的,是喜爱着你老二才嫁给你哥的。我不管你哥的病好不好,我只要你老二一夜我就没白嫁到你们家里了,我就死心塌地对你哥好了,和你哥安安心心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她说,过来呀,老二,你愣着干啥儿?我留心了你们刘街的人,你们刘街的姑女媳妇谁撇有我的脸盘儿好,谁都没有我身条儿顺,谁都没有我的身子白。你过来老二,你过来我至死就对你哥好了。如牛如马侍奉他我都没怨言。她说老二,我不是坏女人,我是见了你一面后,忍不住对你的喜爱,才嫁进你们家里的。

你要今夜不过来,我就不会和你哥把日子过到头。他治好了病我也不会和他过到头。我原本就不是为他才嫁的。我是为你才嫁给你哥的。

要为了他我凭啥一分的彩礼不要呀?凭啥你们说让我哪天出嫁我就出嫁呀?凭啥我知道他离过婚后还没有和他大闹一场呀?凭啥知道他有了男人的病我还半年只回了两次娘家,两次都没住够三天,而一天到晚守在他的身上呀?

她说,你说呀老二?

‐‐你为啥不说话了呢?老二。

‐‐我委屈你了吗?

‐‐我对你哥不好吗?

‐‐我不配你吗?老二。

她说,老二,你是男人了你就走过来,你是女人了,你就站死在那儿不用动。你立马就成治安室的主任了,还等着刘街变成镇,想当派出所的所长哩。天下的派出所所长有你那胆小的人没有?派出所所长连死人都不怕,敢拿着枪往偷庄稼的人的胸口上打,可你有派出所所长那胆儿吗?

她说着从床上站起来,把盖着下身的被子扔到一边去,咣咚一声立在了床中央,洁白光润的身子在灯光下闪着半青半白的光泽,像一柱青白色的玉石立在晨时的日头下。身上仅穿的那个紧身的红色呢绒裤头,如一团火样烧在她的身腰间,把一间屋子都映出了一层深暗的红。就这样说了许多话后,她忽然变得平静起来了,脸上刚才因激动而泛出的血红色的兴奋,害了我。你害了我一辈子。原来你哥是离过婚的人,你哥是因为那病才离的婚。你哥有病离了婚,你对我说你哥虽长得矮小,可他人品好,人品好得没有毛病挑,身上没有一丁点毛病可挑剔。给你说老二,我是冲着你老二才嫁给你哥的,是喜爱着你老二才嫁给你哥的。我不管你哥的病好不好,我只要你老二一夜我就没白嫁到你们家里了,我就死心塌地对你哥好了,和你哥安安心心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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