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在华伦-亨利中尉举行婚礼的那天早上七点钟,那个铁皮旧闹钟的铃响了,他呻唤一声,醒了过来。四点钟以前,他还在离彭萨科拉二十英里左右加记旅馆的一间卧室里,睡在他今天的新娘的温柔的怀抱中。他摇摇晃晃走到浴室,开了冷水龙头,经过淋浴猛烈的刺激,他清醒了一些。他疲乏地寻思,在结婚那天早晨先度过这么一晚是否有点粗鄙。可怜的杰妮丝说,她一到家马上就得换衣服和打点行装。是的,的确有点粗鄙,可是天哪,多么美好的一晚!华伦噗哧一笑,仰起头,让冷水冲在脸上,开始唱起歌来。这毕竟有点难——匆匆忙忙举行婚礼,度一个晚上的蜜月,马上分离,相隔几千英里!太违反人性了。不过这也不是上面的崭新的金翅膀,在拜伦看来,似乎展开有一英尺长。谈起飞行,华伦样子很轻松,幽默而沉着。他已经掌握了开飞机的技术和那些专门术语。他也谈到关于他出事故的笑话,但并不能掩盖他对被提升一事的得意。他谈到“海军飞行员”一词时仍然流露出骄傲和敬畏的神情。在拜伦看来,他自己那些从炮火下死里逃生的经历只不过是一个蠢人的插曲,根本不能和华伦的一步一步提升到战斗机驾驶员相提并论。
&esp;&esp;从华伦方面来讲,他上一次看到拜伦还是他正要动身去欧洲的时候,拜伦还是一个无精打采、邋里邋遢的少年,学习成绩很坏,一脸粉刺,对以美术为专业早已心灰意懒。现在的拜伦,皮肤光滑而带褐色,尖下颏,眼睛比前深沉,坐的姿势也比前直了。华伦已经习惯于海军的短发和不垫肩的衣服。拜伦黑色垫肩的意大利服装和蓬松的微红的头发使他看上去很英俊,这个外表和他在德国轰炸下同一位漂亮的犹太姑娘漫游波兰的英雄故事很相称。华伦以前从来没有妒嫉过他弟弟什么。他现在妒嫉拜伦太阳穴上那道用针缝过的红色伤疤——他自己的伤疤是意外事件造成的,并不是战争中受的伤——他甚至有点妒嫉他那个犹太姑娘,虽然人还没见过。
&esp;&esp;“娜塔丽怎么样,拜伦?她来了吗?”
&esp;&esp;“当然来了。我把她安置在杰妮丝家里了。杰妮丝真周到,昨天晚上给娜塔丽打了个电话。是不是爸爸让她这么做的?”
&esp;&esp;“爸爸只说这位姑娘不知道自己是否受到邀请。我说,这件事你是认真的,是不是?”华伦停住未讲下去,一手拿着手提箱里的衣架,一手拿着制服外衣,紧盯着他弟弟。
&esp;&esp;“我们打算结婚。”
&esp;&esp;“真的?那太好了。”
&esp;&esp;“你真觉得好?”
&esp;&esp;“当然,听他们讲她是个很不寻常的姑娘。”
&esp;&esp;“她的确不寻常。我知道还有个宗教问题——”
&esp;&esp;华伦笑了,把头一歪“唉,拜伦,现在这个时候难道真的还有什么关系?除非你想担任宗教职务——或者说想搞政治——那样你就得再多考虑考虑。上帝,现在战争已经来临,整个世界都乱起来了,我说还是别放掉她。我很盼望见见这个姑娘,听说她还是个什么博士?”
&esp;&esp;“她准备考巴黎大学硕士学位。”
&esp;&esp;“哎呀,弟弟!我来说,她比在狂风暴雨的黑夜中靠岸的航空母舰还要可怕。”
&esp;&esp;勃拉尼脸上的笑容表现出因为有这样一个女朋友而感到骄傲。“我和她在一起呆了六个月,从来没开过口,几乎没做过任何表示。然后她说她爱我。我现在还有点将信将疑。”
&esp;&esp;“她为什么不会爱上你?你长得这么漂亮,我的孩子。你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细高条样子啦。你准备现在就结婚,还是等潜艇学校毕业之后?”
&esp;&esp;“谁跟你说我要去潜艇学校了?别提这个啦,我已经听爸爸讲够啦。”
&esp;&esp;华伦很熟练地把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放进小衣帽箱1里。
&esp;&esp;1美国士兵使用的一种衣箱,扁长,带锁,适宜放在兵营铺位下面。
&esp;&esp;“但是他说的对,拜伦。你不要等到应征入伍才去。那时候他们就随便把你往哪里塞,马马虎虎就算你及格,你甚至抽签抽不到你要当的差事。现在你还可以自己选择你的岗位,受到很好的训练。喂,你有没有考虑过当海军飞行员?你既然可以当飞行员,为什么要扎到三百英尺深的海底,以每小时四海里的速度去到处爬行?我一想到潜艇就好象得了幽闭恐怖症。你很可能成为一个出色的飞行员,你有个特点,就是不紧张。”
&esp;&esp;“我对潜艇有了兴趣。”拜伦描述了普伦在柏林讲的关于击沉“皇橡号”的经过。
&esp;&esp;“那是一次英勇的壮举。”华伦说。“是不折不扣的成功。就连丘吉尔也承认这点。富于传奇味道。我猜大概就是这个使你发生了兴趣。但是这次战争实际上是一场空战,勃拉尼。这些德国人在陆地上的条件并没有这么优越。报纸上整天在谈论着装甲车,装甲车,可是法国的坦克比德国的又多又好。他们没有使用。他们被那些斯杜加吓得惊慌失措,其实斯杜加使用的就是咱们的俯冲轰炸战术。”
&esp;&esp;“我就是不明白这斯杜加是怎么回事,”拜伦说。“它看上去没那么吓人。固定的轮子,单引擎。中等机身,飞起来又慢又笨拙。”
&esp;&esp;华伦把一本灰皮大书扔给拜伦,笑嘻嘻地说:“你看看,飞行员人名录里面有我,在和交两元钱手续费的问题,当时我认为,现在我仍然这样认为,不允许我回到祖国是很难想象的,何况在美国的名人大词典里还有我的名字!在挪威引起的那场惊慌时,他曾经找过佛罗伦萨领事馆。那里一个“肤浅的但看起来很和气的留着平头的家伙”承认,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技术问题;并且说,杰斯特罗博士肯定是个卓越的、受欢迎的人物,领事馆一定会想办法解决困难,杰斯特罗感到非常宽慰,就去游览大教堂了。本来约好两星期后再去领事馆,由于脚踝骨折断,未能践约。信接着说:
&esp;&esp;后来发生了些什么事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不知是出于愚蠢还是恶意,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小平头给我写了一封信。语气是很有礼貌的。主要意思是说,作为一个战争时期无国籍的人,我面临严重的麻烦,但是他认为他已想出一个办法。国会最近通过一项法令,允许某些特殊类型的难民入境。如果我根据该项法令提出申请,我大概不会再遇到什么麻烦,因为我是一位知名的犹太人。这是他的建议。
&esp;&esp;你能明白他写这封信有多么愚蠢,以及这封信给我造成多么大的危害吗?我是五天以前接到这封信的,至今我的怒火还没有平息。首先,不论我的证件是否齐备,他要我放弃宣称自己是美国人(而我的确是)的一切权利,并要我参加到那些以处境困难为理由而哭哭闹闹地申请入境的欧洲犹太难民的行列。
&esp;&esp;更有甚者,他把所有这些话都写在纸上并且作为邮件寄出来。
&esp;&esp;即便他是个笨蛋,我也不相信他连意大利人会拆阅领事馆的信件都不知道。我永远也无法理解小平头究竟为什么这样做。我不得不怀疑这里也有排犹主义的暗流。这种毒菌散布在欧洲空气中,它在某些人物身上找到安身之所并繁殖生长。意大利当局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问题。这使我的处境更为不利,令人担心忧虑。
&esp;&esp;我每天都坐在轮椅里,在平台上享受灿烂的阳光,除了意大利用人外,就我一个人,越来越感到心焦。最后我决定给你写信,并且请我的法国朋友代寄。
&esp;&esp;娜塔丽,我以前对这个严重问题的确太疏忽了。我只能解释说,这是因为战前,这些事似乎都并不重要。我知道,对你来讲,这些事现在仍算不了什么。你是在美国国土上出生的,而我是在维斯杜拉河畔出生的。我最近算是上了一课,才明白这是有巨大差别的,才明白个人身份的意义。我真得把我的情况澄清一下。
&esp;&esp;所幸的是,事情还不是那样紧急,锡耶纳很宁静,食物供应又很充裕了。我的脚踝也在痊愈,战争好象是夏天远处的雷声。我正在继续干我的工作,但是我最好弄清楚我回国的权利。很难逆料那个留着小胡子的恶棍1什么时候和在什么地方会采取下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