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旁边的鬼君,问:“她不记得我吗?”
鬼君面无表情地答:“魂魄只会记得最刻骨铭心的。”
我远望远处黑压压的毓山,说:“烦请两位鬼君拘着长平公主的魂魄在此停留一刻,本神答应要带那个谢离将军再来见见她,总要让她看到本神没有食言。”
鬼君躬身行个礼,算是默允。
我捏个诀,叫来梦魇地仙,请他去毓山一趟请来骁战将军谢离,此处的梦魇地仙大概平生第一回见上神,激动的险些厥过去,我耐心地等着他磕磕巴巴说完才知道那谢离将军八字重,等闲小仙小怪无法近身,遑论拘出魂魄。我无奈地看向鬼君,我倒是有心让他们走一趟,但是害怕他们出手没个轻重,再直接要了谢离的命。
我问梦魇地仙,“那谢离将军可还在毓山?”
地仙诚惶诚恐地答:“还在。”
我看看那低着头默默无语的长平,长叹一声,“要劳烦本神亲自上山去请,这谢离将军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啊。”
谢离住在毓山另一头的一个小村落里,打猎为生。我推门进去时他正坐在桌前拿着一卷书细细看着。他穿着粗制的月白色长袍,长袍袖口处有隐约的暗纹,我极目去看,那暗纹竟是连绵不绝的柳体“平安”二字。我往他脸上看去,他的五官笼统地来看,温润得犹如河畔吟诗作对的矜贵公子,然而锋利的眉形和抬脸刹那那抹一闪而逝的杀伐之气,透露他真真是一个南征北战十余年的将军。
他望着我,冷冷道:“姑娘何人?”
我摸摸脸,我化作月宫嫦娥的模样,竟不能让他意动一丝一毫?
“我是毓山山神的养女,仰慕将军多时……”
他不等我说完,扣下书卷转身取下挂在墙上的宝剑放在木桌上,“姑娘还是去你该去的地方,莫在此处停留,剑气锋利,不想伤着姑娘。”
我叹口气,化回本尊。我想大概是我气质过于猥琐,所以再美的形貌都是虚设,阻挡不了天庭神君凡间男人奔逃的步伐。
“谢离,跟我下山吧,有人还在等你。”
我跟着谢离一起走进那个房间,我要进去把那个不长眼的鱼落带出来,我想即使谢离不爱长平,应该也会有话儿对这个不爱的女人说说,鱼落在一旁听着着实不妥。然而鱼落不愿出来,她说这种旷古绝恋的□□她是头一遭见到,不看到谢幕死都不出来。我无奈,只能把她化作鲤鱼扔进门后的木盆里,那木盆里大概只有半口水,我隔空一扔,没看到水花四溅,倒听到一声结结实实的“咚”,我微微一哆嗦,然后若无其事地隐身……话说,这么旷古绝恋的□□我也是第一回亲见……
谢离手里还拿着他的书卷,此刻还没有往床上看,大概还在思索为什么只是眨眼工夫他的小木屋就不见了。我看到长平的魂魄发着微微的荧光,似乎情绪波动起来。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想要挣脱引魂锁的束缚,但是鬼君哪儿是那么好说话的,先前允她等在此地也是看在我的面上。两位鬼君向我隐去的地方望一眼,一起扯动锁链,长平一顿,接着弯下腰面露痛苦之色。
谢离像是有所觉,蓦地抬眼笔直往长平魂魄望去,当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他向前走几步,忽然回头望向床榻,那床榻一半被床幔遮着,一半露出大半个细瘦的肩膀和一节薄薄的棉被。
长平魂魄捂着嘴巴呜呜哭起来,竟不是为了死前心心念念的谢离,而是因为疼。鬼君悄声提醒我,魂魄离体七步之内七情尽散,过奈何桥饮孟婆汤后前尘往事皆化云烟。长平刚刚总共走了六步,她仍记得跟谢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但是那缠缠绕绕的感情大概已经散了□□分。
我无限唏嘘,她曾找他从南到北翻遍大山大河,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她却再无半分痴念。
谢离走到床前,慢慢掀开窗幔。床上的人脸朝着外侧,双眼紧闭,鼻口间没有一丝生气。他的身体轻轻一晃,微不可查。
“长平,长平……”他俯身,轻声叫。
长平已殁,当然不会回答。
他扶着床沿蹲下来,伸出手指轻轻拨开她脸上几缕头发,满是风霜的容颜再没有当年养尊处优的痕迹。
“长平”他低声温和地叫着,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这个人再也不会回答他,“长平,长平……”
我不由自主叹息,洛阳亲友如相问,轻舟已过万重山……
长平魂魄呆呆地立在鬼君中间,谢离一声一声叫她,她像没听到一样,茫然四顾。
两位鬼君扯着铁链向我行礼,表示时辰将到,再晚阎君就要怪罪了。我挥挥手,正要客套几句,忽见谢离捧着长平的脸慢慢亲下去,我心里一震,再去看他,那温润的眼睛竟蒙上细碎的泪光。
“长平。”他轻轻压着她的唇,腥甜的血一半流进她唇齿间,一半横流到客栈简陋肮脏的床铺上。
“长平,我总想着,等你累了乏了,不再追着我跑,不再要求我娶你,我就搬到离你近点的地方守着你到老。我总能回忆起我初醒,你给我做的沉香糕,你闻不得桂花香,但是做的沉香糕真好吃……谢家七十七口,我独活,夜夜噩梦。我并不知我是否有意于你,我不想见你,你跟我母亲合力护我性命,可是我不想见你,不想见,大晋皇室的公主……”
我去看长平,她愣愣听着,跟我以往见到的其他阴魂一样没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