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隐晦地抱怨:皇叔当时初初回京,不愿与朕多谈。他是容迁的儿子,容迁临死血洗清河镇,那一百二十六道新魂还在眼前飘着。荣过嘴里说着一朝是卫国的皇子,便一世要以社稷为重,但是那时当着病得几乎脱相的春桃,他是真恨不得撒手不管。江山社稷爱姓什么便姓什么,容迁的后人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默默当个傀儡吧。春桃眼见是活不成了,他何必步步计较。
却在那时,北国边境出了乱子。
北邻赵国与卫国数十年来一直纷争不断。卫文帝后期国力衰落,两国交战四年有余负少胜多。文帝病重之年,卫国更是连失四座城池。魏武帝在位期间,两国仍是频频交战,赵国虽然兵强马壮,但是忌惮着卫国疆域面积广阔,粮草、军械充足且兵源丰富,始终不敢大举进犯。如今卫国小儿登基,社稷岌岌,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周老将军适时猝死,真正的百年难遇的好时机。
赵国借着搜寻失踪公主的名头先是派兵攻进卫国边城蓟臻,继而借口蓟臻府衙怠慢赵国将军,砍杀其一家大小十六口悬首示众。赵国国君要求卫国割让包括蓟臻在内的七座接壤城池以抚赵国臣民,卫国自是不允,两军在琼山夹道对峙一旬,战役一触即发。
当其时,萧国丈势力早被连根拔除,其本人也在萧锦溪的恩威并施下领去良田千顷告老还乡。而与萧家抗衡十余年的老太傅及其长子兵部尚书李政则在静安王荣过的铁腕打压下彻底失势。朝中众臣无枝可依立场不定,主站主和各占一半。辅政大臣李策连夜拜访静安王府。荣过那时还在春桃床畔,萧锦溪派了几拨人都无法让他走开一步。李策直奔春桃的厢房,他见到荣过,只一句话:王爷,即便是绵绵姑娘,也不愿意做个亡国鬼。
李策跟荣过都主和。李策是顾忌卫国百姓,不愿他们再受颠沛流离之苦。荣过单单是不愿长久离开春桃的病榻。春桃当时已经朝不保夕,他不愿她走时榻前没个熟识的人陪着。
在李策和荣过的属意下,燕京京卫放了几个赵国探子进来,亲眼目睹燕京安静祥和下的处处异样,譬如新任兵部尚书府上来来往往的能人异士,譬如茶肆酒馆文人莽汉眉眼间的同仇敌忾,譬如各家各户柴房里明光光亮闪闪的刀剑,譬如兵部频繁点行,织造社夜以继日赶制数十万将士盔甲……与此同时,卫国安插在赵国的细作开始有意无意地鼓动二皇子趁着太子带兵在外,共举大事……
历史以傲娇的姿态再一次证明:攘外必先安内。卫国假作的“举国皆兵”不过让骄矜自大的赵国太子迟疑不前,赵国国君遭囚,太子之位易主,直恼得他火烧屁、股地撤兵。
光熙四年,小皇帝在其叔静安王的辅佐下,以边境贸易,包括农作物贸易的免税政策为主,以武力威胁为辅,成功收复卫文帝时期丢掉的四座边疆城池。这是后话。
然而,我对这段卫史没有兴趣,历史总是重复的,我站在红尘之外,早看的厌倦了。我只是简单提炼出这么个意思,边境之乱,把荣过重新绑缚在卫国这棵大树上。直接原因是李策激将的那句“亡国鬼”,最本质的原因,我想,还是荣过身为卫国皇族根骨里的骄傲与责任。这也是春桃离世近四年,我还能在燕京看到荣过的原因。只是,大约新年以后,他便要做回清河镇云先生了。
最后那些日子,春桃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平静以后便是长睡。荣过不管朝政,坐在她的床畔一刻不离地陪着。她的身子总是无端地痉挛发颤,他就用棉被把她裹得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直搂到两条胳膊失去知觉,须得御医用银针刺激穴位才能抻直。
那日冬至,初雪。她的气色竟然转好,干裂的唇也丰润一些,荣过以为这是好转的迹象,御医却告诉他:姑娘这是时候到了。他面色平静地送走御医,然后搂着她坐在床上发愣。
午后,她在他怀里清醒,她睁开眼,未语先羞:“云先生,对不住,昨夜守岁,我喝多了。”
他低着头默默看她。
她揉着脑袋爬起来,脸颊酡红,“我得赶紧回家,不然我老爹可要打死我了。咦,我昨夜是吐酒了?谁给我换上的新衣裳?”
荣过声音低哑:“绵……春桃。”
春桃病得太久,残余的体力只够她爬到床边,眼看着要跌下去,荣过伸臂一捞,将她重新纳入怀里。他低头,眉眼一点一点没入她的长发里。
春桃身子轻颤。
“……云,云先生。”
“……云先生你怎么了?”
“……云先生,你不舒服吗?”
“……云先生,你亲着,我的脖子了。”
“云先生别亲,我前夜,好像没有沐浴……”
荣过手指收紧,指尖青白。
春桃费力地在他怀里转个身,两只手臂艰难地举到他背后,害羞地轻轻环着,她担心道:“云先生,你身上好凉,别是昨夜冻出病了……唉,一会儿给我老爹撞见,他会逼你娶我的。我老爹说他当年就是被我外公逼着娶得我老娘,迟早他也要逼别人一回。”
荣过闻言抬头,眼底晶莹碎光。他嘴角弯弯,温柔道:“春桃,你睡太久,睡忘了,你老爹年前已经答应把你许配给我了,你老娘,最开始不同意,但是架不住我一再上门请安问好,前不久也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