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珠温和道:“小满姑娘,你不妨说说,我们说不定能帮帮你。”
我捂着眼睛,慢慢指向俆晏,轻声道:“真珠,如果我说我跟俆晏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似乎认识,你不会带着荔枝跟阿都抽身就走吧?”
“很久,是多久?”
“……我不知道,一千年前?一万年前?”
真珠舒一口气,笑道:“那没关系。成千上万年,即便你们曾有感情,也早风化了。”
俆晏清淡而笃定道:“我不好你这口的。”
我接道:“你喜欢屁、股再大一点的。”
真珠怀疑地看着我,嘴唇轻轻抿了抿,终究没有问出:我出自镜楼,小满姑娘你出自哪里?
俆晏惊讶地看看我,我迎风宽面泪,他倒是长性,转世投胎多少轮回仍是不改当年那点喜好。
俆晏似乎知道我在默默栽赃,拂袖起身。
我连忙伸臂虚拦,转向真珠哽咽道:“真珠,早风干了,渣都不剩,但是我遇上一个故人不容易,你让他跟我说说话儿。”
俆晏傲娇地看着真珠,冷冷道:“她竟管得住我?”
真珠点头,道:“肯定是管不住的,所以,徐家公子,今夜您就自己烧水沐浴吧,换洗的衣裳您也自己备着。”
我抹着眼泪暗暗叫好。
真珠却是个心软的,见不得俆晏吃瘪,意气之争撑不住一时半刻,转瞬就缴械投降。
她抱着阿都用肩膀蹭蹭他的腰侧,亲昵道:“你是我家阿都的爹,我不管你管谁?管诗社的酸秀才还是猪肉摊的伙计?”
俆晏恼道:“你心里念着的人倒不少。”
真珠嬉笑道:“都是老寡妇给介绍的,只是酸秀才嫌我出身低贱,肉摊伙计嫌我带着阿都,俩人都不愿意做现成的爹爹。”
俆晏抬脚就走。
“哎哎哎,我逗你呢,我带着阿都一直等着你呢。那酸秀才比不得你一片衣角,那肉铺的伙计叫我直接一盆洗尿布水给泼走了。”
俆晏脸上终于有了一抹悦色。
我脸上挂着泪珠,深以为在便宜卖乖这个领域,真珠天赋异禀。
真珠抱着阿都坐在俆晏身边,俆晏的耐性便长了几分,阿都想吃荔枝,俆晏便从真珠手里取走一颗圆润饱满的,慢慢剥开,细心地剔除小核,然后把果肉一点一点塞进阿杜嘴里。
真珠道:“小满姑娘,请讲。”
我咂咂嘴,我还真不好当着真珠去讲妖姑娘跟王珏的情意。然而真珠眼瞪得大大的,显然我要是不说出点什么,她更不放心。最后,我只是粗略地讲了妖姑娘的生平简介,真珠当成一则传奇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我讲到王珏的时候,适当隐去他睡遍青楼姑娘的部分,只说他是妖姑娘唯一的朋友,妖姑娘闭上眼之前很遗憾没有再见他最后一面。她的师父还有她的娘,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
真珠的泪腺显然比赵满结实,听到最后也只是红了眼眶。
俆晏沉吟片刻,轻声问:“你是妖姑娘,而我是你的朋友王珏?”
我迟疑道:“你肯定是王珏,我却不清楚我是不是妖姑娘。我上回说到我的丹熏山你嗤之以鼻,但是我的确是住在丹熏山的神仙,我犯了个小错被罚下界,然后便开始做这些有声有色有板有眼的梦。游梦仙跟我说过天生的神仙转世是不发梦的,只有半路成仙的,就是凡人得道飞升的神仙,若是转世投胎,才能做梦。我一直以为我是天生的神仙,北天玄光。但是也许,我其实只是那个妖姑娘。”
我讲到这里,大约也能明白我阴走地府幽魂不算什么,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由头让我转世。只是天君是不是也太谨慎了,摆出西天门恁大的阵仗?
而我遇上长平、春桃、真珠和俆晏,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俆晏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抬眼看他,眼底不由得带出一抹亲意和暖意,“我还没有想好,我只是很高兴,能跟你说说话。”
真珠假咳数声,点到为止。我赶紧端庄严肃道:“我打算去小楚国,听说那里终年大雪,那里距离我梦里的祁南山,也就是现在的祈愿山也近,我想去瞧瞧。”
俆晏问:“你还是痛恨?”
我看着窝在真珠怀里伸胳膊摆腿儿生机勃勃的阿都,答道:“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再谈恨不恨的难免矫情。”
俆晏是个聪明的,瞬时便听出来了,笑道:“即便矫情,也还是恨。”
真珠也道:“小满姑娘,你这泪眼婆娑的,还硬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才委实矫情。”
我闻言差点喷出鼻涕泡,真珠肯定是故意的。
“我一开始只把这一连串梦当作别人的传奇故事,唏嘘概叹,但是并不会放在心里。后来见了游梦仙觉得事有蹊跷,却还是不愿深想,只说往者不可谏,既不可谏,我权当从未发生。但是最后,妖姑娘所有绝望和疲惫的情绪涓滴不漏地渗人到我心里,或者应该这么说,不是渗入,是我北天玄光自己切身感受到的,我不得不承认我跟妖姑娘恐怕不只是有牵连这么简单,她闭上眼之前,看到那些缩在墙角里惶恐不安的人面露欣慰。她死了,便再不能夺走他们失而复得的性命,我却像是让人连扇几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眼里更是能滚出血珠子……”
我揉揉脸,总结道:“我现在一团乱,那些事可能已经过去成千上万年了,但是我却因为刚刚忆起,所有的情绪都是很新鲜的,包括重新看到你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