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正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不敢说,不敢开口将噩耗带给游晴树。
游晴树见他沉默不语,更是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他无法说清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开口的,就好像,那瞬间,灵魂是脱壳了。他问:“……我妈还在吗?”
余正初深呼吸了一口气,艰涩地说道:“……伤得太严重了,没救回来……”
游晴树最后见到的,是宋云舒的一具尸体。
宋云舒接南媛媛放学回家,路上遇到开着大车的酒驾司机,正面直撞,南媛媛当场死亡,宋云舒抢救六小时,还是没得救回来。
游晴树在医院见到了他妈妈的丈夫,他哭得昏天暗地。
媒体闻风出动,这样对游晴树而言是巨大打击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则是热点的绝佳养料——谁都想拍到游晴树此时此刻的模样,想知道失去了母亲的游晴树会是什么模样。
游晴树早到一步,走进医院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什么媒体,但想要离开的时候,医院门口已经堵满了媒体记者。
游晴树在楼上就能看到门口这些摆足了架势的记者们,最后离开的时候只好从地下走,司机将车开到了电梯门口,他一出电梯立刻上了车,才成功离开。
成长好像就是这样一瞬间的事情。
在那一瞬间,游晴树觉得自己好像只是这浮华世界的跳梁小丑。他母亲去世了,闭目长辞;他悲痛欲绝,难过到眼泪都流不出来,向心内逼落出了血;而外面的人,蠢蠢欲动,虎视眈眈,不是为了在这时给予他零星半点的鼓励和安慰,只是想拍下他情绪崩溃失态的丑陋画面。
他怎么就成了这样的角色。
在这样的时候,他都找不回自己或许该有的独处跟清净。
宋云舒的丧礼在三天后的一个清晨举行了,游晴树亲手将宋云舒的骨灰盒放进了狭小的墓地。她跟南媛媛葬在一起,捧着南媛媛骨灰盒的是南叔叔——同时失去了妻子跟女儿,这个生性温柔的男人在短短几天内变得憔悴不堪,狼狈十分。他说着,将来自己也会葬在这里,陪着他们母女。
游晴树一直都没当众哭过,他不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也不想让别人瞧见自己那种模样。
可在听到叔叔那句话时,泪水却翻涌而出,怎么都止不住。他想自己一定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因为听到这句话时,他心里更多是嫉妒,对南家父女的嫉妒。他看着南媛媛小小的骨灰盒放在旁边,只是想着,以后妈妈就只陪着你了,我却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也许宋云舒有过偏心,生下南媛媛后,她的生活重心移到了她现有的家庭上,对游晴树的关心关注不如以前。也许她也说过错误片面的话,不顾游晴树听到时会有的心情,叫他伤了心。也许在她心里,游晴树渐渐不是她最心爱最重要的人,毕竟她再有了自己的家庭,而游晴树也慢慢长成大人,与她渐行渐远。
纵使她有很多缺点,可在游晴树心里,这都是唯一的妈妈,是他最喜欢的人。
他回到自己的家,看着那如今满是被他东西堆积满了的小家,眼前浮现的却都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
他怎么就会记得这么清楚,怎么又要在这样的时候记得这么清楚。
他记得在哪个地方,宋云舒喂他吃过熬得香喷喷的南瓜粥。又是在哪个地方,宋云舒为他换上了新买的鞋子。
在家中不大的舞蹈室里,宋云舒带着他一起跳舞。
她说,我们晴树真棒,真有天赋,将来一定会跳得很好。
那时他才六七岁,他从三岁开始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地跟着母亲开始学习古典舞,母亲所有的目光跟称赞,便是他世界美好部分的一切。
他小时候有一个小小的八音盒,拨动发条就会唱歌,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他甚至都想到了这个八音盒,可是他连再唱这样一首童歌的勇气都没有了。因为他再无妈妈的怀抱。
游晴树把自己藏在狭小的储藏间里,蜷缩在一张已经蒙了灰尘的蓝色小床上。
这床是他小时候睡过的。
那时他黏人得很,到上小学的年纪了,还是不肯一个人睡,每晚要都偷偷从自己房间跑出来,钻到父母的床上。
宋云舒拗不过他,最后买了一张小床,就放在他们床边上。小床一半连着他们的大床,另一边怕小孩半夜翻下去,则是围栏的设计。
那床是游自明亲自动手组装起来的,游自明从以前开始就脾气不好,一边装一边说他这小屁孩多事,都多大岁数了,还要跟爸爸妈妈一起睡,不害臊。
那时哪里能看到,其实在不久以后,这个家就要散了。
少有离婚官司是能体面收场的。
游晴树被游自明带走的时候,哭得天崩地裂。游自明哪里是接孩子,分明是抢孩子,他架起游晴树的时候,游晴树剧烈地反抗,他两个膝盖骨都被游晴树在乱蹬中踢出了两块巨大的淤青。
宋云舒指着游自明破口大骂:“你这个人渣,你凭什么把孩子带走,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后来宋云舒也去偷偷看过他。他告诉宋云舒自己每天练歌练舞很辛苦,宋云舒就带着自己做的饭菜去公司找他。她在后门等游晴树,游晴树上了她的车,她就把自己做的红烧肉糖醋排骨酸醋鱼都拿出来,叫游晴树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