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滚滚,不过饶是不在现场,应止玥也能猜到,里面的人怕是活不下来了。“可惜了,听说新嫁娘才刚到十六岁,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岁数。”一道幽幽的声音在应止玥的耳边响起,“明明只是个屠夫家的闺女,却得了天大的好运能嫁个这么好的夫婿,死了多可惜。小姑娘,你说是不是?”应止玥只当这也是个野鬼,便应了一声:“是啊。只是我刚才听说,于绝嗣也在于家宅子里,没跑出来。”风吹过,卷起一片灰黑色的衣角。应止玥瞳孔骤缩,猛然想起昨天在商人眼瞳里看到的长条形影子,猛地转头看过去。冷风萧索,周遭的屋苑都点了灯取暖,唯有于昌氏的宅子还陷入一团死一般的寂静中。在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底后,应止玥无意识地揉皱了自己的衣角。压根就没有什么穿着灰黑色衣服的人,只有个歪着头冲她甜美微笑的偶人。榉木人偶身上的嫁衣鲜艳,眼珠子顺着她走动的方向移来移去,本来娇憨的面容却被嘴边的污渍所破坏。这污渍呈圆形波点状,和她昨天和鬼差在摊子上撞到的人偶一模一样!玫瑰花糕风吹过,回廊上的铃铛都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是小孩子玩闹时发出的咯咯笑声,可是这响声在浓烟滚过的天色下却只显得阴森可怖。应止玥和红嫁衣的木偶对视着。应止玥不动,榉木木偶也没有动。过了片刻,应止玥试探性地向后挪了小半步,结果木偶的眼珠微转,脚上的关节“格拉”一声,也跟着她往后挪了一步。应止玥向左,她就向左。应止玥向右,她也跟着向右。像是什么镜子的对照组。等到应止玥停下来的时候,木偶也跟着定下来不动了。应止玥背后渗出细细的汗珠,不用去看,她都知道自己的雪纱裙洇出了一小块汗水。榉木木偶唇角咧开大大的笑,嫁衣血似的红,只一双眼珠直勾勾盯着她。应止玥:“……”她现在又冷又累又生气,不明白自己都变成鬼了,为什么遇到的事情还这么邪门。如果她眼睛没有出毛病的话,那眼前的木偶就是昨天遇到的那个木偶,显而易见的是盯上她了。应止玥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特别是背上的衣料黏糊糊的,废了她一条裙子就罢了,不知道闷得久了后背会不会长粉刺。要是长粉刺就麻烦了,别说桂瑜粉,现在连块硫磺皂都不好找。扫了眼木偶脸上的小块污渍,应止玥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是因为脸上被弄脏了对吗?对不住,我忘了人间的银子你不能用。”说着,应止玥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冥珠,放到榉木木偶的身边。木偶果然被冥珠吸引去了注意力。正在她松了一口气,转身要走的时候,耳边再次传来令她牙酸的关节咯吱声。这木偶居然还不放过她!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是对方想上演《榉木木偶绝地复仇记》,是不是也应该找准复仇对象啊。她和那个穿得乌漆嘛黑的鬼差,到底有哪一处相似了?应止玥本就是强忍着怒气,这几天遇到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下这木偶走动的声音简直像是燃火点。她也不退了,索性直接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了木偶的身子,撕掉了她嘴唇上黏住的纸条,“我现在就把你脸上的脏东西擦掉,你别动。”榉木木偶可能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原来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失去了导航,惊慌地转来转去。因为外面的风声过大,应止玥的听觉都出现了差错,她在捏住木偶肚子的时候,总感觉对方嘴巴里发出了一声”嗝“的闷声。就是饱嗝的那个嗝。下一秒,嫁衣木偶一个扭动,狼狈地从应止玥的手中跳下去,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宅子深处,三拐两拐就消失在了楼阁里。应止玥:“……”大小姐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这不是在耍她玩吗?她拍了拍手臂上沾到的灰,索性直接跟着木偶的脚步,也闪身进了黑影幢幢的宅子。其实应止玥之前看的书很杂,也读过一些奇闻异事的杂记,很多人就是因为忍不住好奇心,明知道前面的地方危险,也非要作死,最后全都如愿以偿地死了。问题在于,应止玥她现在就就根本不是人。就算真的遇到另一个鬼又怎么样?大不了再死一次就是了。可是如果不能把这个木偶给揪出来,大小姐确定自己会被气到憋死。所以不管说什么,她都肯定不可能愿意就这么忍气吞声地回去的。廊檐乌黑色的影子压下来,斑斑驳驳地映照在光洁的木板地面上,好像是一整块丑陋的雀斑。越向里走,应止玥就越觉得冷。不过这种冷不是飘雪下雨的寒冷,而是往骨头缝里渗透的一种死气。空气中都弥散着湿润的泥土气味,混杂着锯割开的榉木木料味道,庄严中又带着种甜腥的血味。宅子的前端还铺着大块的木料地板,然而愈是往后走,腥甜味就愈是明显。都说于家二公子尊重原配发妻,可是应止玥一点都没看出来,这宅子里头半个人影都没有,之前的木偶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角落里虽然放着几盏蜡烛,但是全都没点着。宅子里头黑黢黢的,她一个做鬼的进来,都感觉这个宅子可能是闹鬼了。在主宅和后院的交接点,应止玥停住了脚步,眉头轻轻蹙了起来。都说于绝嗣爱重自己的发妻,在于昌氏的后院里种满了她生前最爱的植株,从来不让旁人靠近。但是应止玥倒是没想到,这位夫人不喜欢什么花花草草,只喜欢种树。种的树也非常单一,映入眼帘的全都是生着粼粼叶片的榉树。最奇怪的则是这些榉树背后的云烟。虽然于家的主宅走水了,但毕竟和于昌氏的宅子离得很远,刚才应止玥在外面虽看到了火光,但是浓烟到了附近的时候,就已经淡去了不少。不过,后宅上空滚着的全是滚滚浓烟,并不呛人,可是却透着种猩红的死气。虽然应止玥不是什么道士,但她毕竟之前也在道观上小住过一段时间,而这些榉树的位置极为诡异,绝对不符合园林审美,参差不齐,倒更像是一种缚困的阵型……应止玥正欲埋头细想,却忽然感觉到左边飞舞着红色的衣角。这不正是那个跑走的嫁衣木偶?然而再定睛一看,却又不完全一样。眼前的木偶虽然也穿着嫁衣,但是不像之前的那个长着嘟嘟的圆脸,而是张细长的鹅蛋脸,小巧的耳朵也被发丝遮住。木偶眉目低垂,并不看向应止玥,只定定地看向自己的手。如果她不是木偶,而是人,那便是娴静温婉的小家碧玉。只是不知为何,这个木偶的嘴上也贴着两个白色的长条。应止玥原以为圆脸木偶嘴上的长条是污渍,但是和眼前的木偶一对比,才知道她们脸上粘着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只是圆脸木偶封条不是白色,而是被水浸过的半透明胶状物质,她才会把它和污渍搞混。想到这里,应止玥下意识想要伸手去帮眼前的木偶也摘掉封条。木偶的嫁衣干燥,并不像来自于阴森的后宅,反而像是被火给烘烤过……“不知贵客上门,倒是妾失礼了。”一道轻柔的呼唤声打断了应止玥的动作,她闻声回头,眼中不由得浮现出诧异来。来人一身正统的灰黑色,应止玥只在寺庙祭拜时见过这种衣裳。发髻高高盘就,黑色的头发严肃地卷梳起来,发尾旁边只簪了一支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花,别无他物,素素静静。而且对方的嗓音她也很耳熟,这不正是之前应止玥在门口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