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先是自卖自夸了一下,顿了顿,才压低了声音开口:“唯有一桩古怪事,客官要当心。”他嘴巴向?窗外努了努,“向?东行半刻钟,路口挂了个牌,叫九衢。”借着?昏暗的烛光向?外看,打更?的老头慢慢地踱步,晚来?风急,渺小的微光也要掩映在深瘴雾气里,只隐约描摹出几条幽深静谧的小巷,更?远处是道?观的檐角楼阁,香炉幽幽吐着?气,原是庄重的地方,可因着?九衢在前,便也显出一点诡谲。衢,谓之四通八达也。这种交错密集的小路,无论怎么?看,也不能称作是九衢。姑娘独自在九衢上走,失踪一夜,回来?就得了癔症,一直说有鬼出没?。“代城没?有宵禁,曾有姑娘赶夜路,进了九衢后?一直未归家,失踪了一夜,直到乔装改扮寒夜。浓黑色的幕布中,一轮红月跳出来,于是这阡陌小巷也笼上层不祥的腥红。她独自一人匆匆行走着。怀中的酒初时?热烫,可随着时?间过去,渐渐变得温凉,好似盘踞了一条沉眠的蛇。她搓了搓因寒冷微颤的脸,告诫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将怀里的酒换了个位置,深呼出一口气,又抬步向前走去。入了夜后,九衢街巷更显幽暗,不知道是不是处于城郊边沿,木生丛丛,她感到?自己也被裹进瘴气里,隐约感到一股隐隐的不安。她加快脚步,试图摆脱那种被人盯梢的感觉。羊角灯投下的黯淡光芒映照在她焦虑的脸上,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她不时?回头瞥了一眼,但却未能发现?任何异常的迹象。然而,她内心?的警觉告诉她,她并不孤单。一阵微风吹过,她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些微弱的气息,仿佛有人在她身后靠近。她加快了步伐,试图逃离那种紧迫感。巷子两旁沉默的楼阁是巨兽,张大着口等待她,投下长长的阴影,令她感到?更加局促和压抑。她的心?跳加快,几乎要抱不住怀里的酒。“嗒”“嗒”“嗒”……鞋底落在地?上的脚步声传来,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她迅速转身,却只见?一片漆黑,然而淅索的脚步声仍在。长巷密而曲折,即便是枝叶随风拍打在壁上,都会?传来悠久的回声。她的眼睛紧盯着四周,紧张地?环顾着每一个角落。但什么都没有,只有那股难以捉摸的不安仍在萦绕。她停住后,脚步声的回声也停下,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回响。她的呼吸急促而有节奏,耳边似乎响起了微弱的低语声,但又难以辨认清楚。她的心?神渐渐紧绷,她不知道是谁在跟踪她,也不知道跟踪的目的是什么。最恐怖的是,她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缀在她身后。好在,只要拐过这个转角,就可以离开九衢街巷,而她的目的地?也近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细碎的脚步和怀中酒液的叮当撞击声绵延不断,向着红月铺着的街道尽全速靠近,期待能够摆脱这股追踪的阴影。终于!山门的样子映入眼瞳,她松出一口气,叩向铜环,肩上却蓦地?一沉,有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向她的肩……身体?因本能而惶恐颤动,应止玥抑制住转头去看的冲动,反而用尽所有的力气抬头去看——哪里来的什么红月,只有赤红的灯笼在廊门上高挂,映得整个世?界都是黯淡的颜色,牌匾上的字也衬在血色里。——九宿道观。来不及再?想,耳边已传来充满恶意的喘息:“姑娘,跑什么?”“啊!!!”-“小姝,点灯。”又一次被噩梦惊醒的感受不太妙,应止玥感受到?周身都汗津津的,在水里浸过一般似的。自从破了五刑玉的第一刑口,她就化出了个凡人也能见?到?的“人形”,只是这身体?极为孱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也能让她像是落水一样疲惫不堪。明亮的烛火擦亮浓重的夜色,后面是陆雪殊明晰的眉眼,“姑姑唤我什么?”少女惶惑崩溃的感受还残存在心?,应止玥在梦境里也不能控制主人翁的行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破了第一道刑口、力量有所增强的原因,在最后一刻突然能控制身体?,这才抬起头看到?了道观的名字。只是到?底被受影响,醒来后四处都是浑噩的黑漆一片,脱口而出的名字也不能受她控制。借着陆雪殊的手喝尽一盏茶,应止玥才恹恹道:“叫错了。”她这解释敷衍至极,幸好陆雪殊也不多问,只是略挑了下眉,音调也和往常无异,“姑姑可要再?饮一杯?”受这噩梦影响,应止玥也睡不着了。她也是没想到?,木偶新娘的事情刚解决,就又有梦魇缠身。就算是乡下专用于生产的驴,也没有累成?这个德行的。她支着下巴,缓缓吐出一口郁气:“你还剩下多少银钱?”大小姐清点了一下两人剩余的盘缠,不由得凝了一瞬。活了十几载,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为了银钱发愁。纤长的手指敲了敲书案,应止玥忽地?想起一件事:“李夏延的木偶,也是从九宿道观得的吧?”李夏延虽是贵女,但屏风和木偶的机关却不是用银子买的。而是用鬼界通用的冥珠。好就好在,应止玥缺人间的银钱,但是冥珠却有一大把。不用陆雪殊回应,应止玥就已经拍板决定:“我们去九宿道观。”道观嘛,她在被冒乐夺舍前也是一直住在道观里,这一趟简直是回家了。但还有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并非歧视,但是男人是不能住进道观的,这是姥祖宗留下的规矩。观,又见?也,又同右,皇帝后宫的贵戚被称作“右戚”、“母族”。所以寻常道观,男人是不能住的,除非想转公为母。这都是为了男人能充满公德、有阳刚之气才这么说的。这是传统文化,不是忽然来的规定。何况现?在风气开放,女男平等,皇帝已经下令设立了男人专用的道观,真?的就是很不知足啊!入乡随俗懂不懂?陆雪殊已经对大小姐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此刻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神,还是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你……不会?是打算让我扮女装吧?”“既然你有这个打算,我这个做姑姑的也不好拒绝。”应止玥眼前一亮,直接拍板决定,“还有我这张脸,也要乔装改扮一下。”对着铜镜,应止玥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我这般容色,竟要遮起来,真?是老天不公。”也不是自夸,像她这样的美人,如果不做一点掩饰,隔天风声就能传进冒乐和范老爷耳朵里。那她还怎么复仇?陆雪殊:“……”话虽如此,但第二日起床收拾,陆雪殊做了些修饰出来时?,应止玥还是愣住了一瞬。日光大盛,本是灼热的,可他因着心?情不虞,眉目含霜带雪,偏唇色是沾了水的微润潮红,便似泼了血的胭脂,艳丽中带了丝血凝的杀气。应止玥下意识想去碰他的唇,到?了一半才收回指尖,抿抿唇:“我让你扮,可也没让你扮得这么像……”漂亮,同时?又危险。——于是就更加像小姝。她说不下去,倒是陆雪殊接了口,似笑非笑:“姑姑不开心?吗?”明媚的阳光穿透他们的额发眉梢,即便做了些许乔装,两人皆是清疎风韵,便是背影也引人注意。彼此相望,唇是微微挑着的,却没有一个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