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便挠挠头皮、吊儿郎当地走远了。-“姑娘,你还好吗?”伙计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这?句话。说来也奇怪,眼前的女子肤色暗沉,眉毛低挂,眼睛微垂,虽然不能说丑得惊世?骇俗,但也和绝世?美?人挂不上?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会觉得这?位戴帷帽的客人有着漂亮面容,还是个漂亮到他没法喘息的女郎。现在看看,明?明?就?是个普通姑娘啊。伙计把?当时的错觉归咎于店里的灯烛,都说是灯下看美?人,这?吝啬老板的灯烛更是不一般,这?要?是放在屠户家,怕是能将猪八戒都照成王玉环。“唉,你们这?些女客啊。”伙计犹豫再三,可是这?些话哽在他喉里太久,实在是不吐不快,“姑娘,你就?是想得太多了。我们代城虽然不是京城,可也能称得上?路不拾遗的。青天朗日之?下,哪有那么多跟踪尾随的?我琢磨着,应当只是跟你同路,又喝得多了,想随意闲聊几句。”应止玥没应他,额头上?滚落一滴汗水,顺着她耳际缓缓而下,没入鬓发。伙计不由?得有点心?软,觉得自己说话太生硬,“你别觉得我说话不中?听?。我那天确实和你跟你身边的那位公?子说,有人走九衢夜路的时候,自称半夜撞了鬼,还发了癔症,但现在已经全都好了。只是因为家里酒肆生意做得好,开到了京城,大家见不到杨小姐的人,才口口相传把?这?事?夸大了,其实就?是她那个时候年纪小,晚上?走错路被吓到而已。不然真闹鬼的话,我们这?客栈还怎么开?姑娘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伙计当然不会承认,当时是因为感觉她貌美?,这?才故意说这?佚事?吓唬人的。应止玥刚才一直沉默,听?到这?里才蓦然开了口:“这?位杨小姐现在还在京城吗?”“诶,说到这?里,可真是赶了巧了。”伙计一乐,“杨小姐这?两天刚好来代城暂住,还正住在我们客栈里,和姑娘你就?是先后脚的时间。”伙计翻弄一下册子,又忍不住嚯了一声,“说起来,这?两天京城来的小姐还真不少?,除了杨小姐,还有一位李小姐哩。”应止玥下意识问道:“李夏延?”还不等伙计回她,有人拍拍她手臂,调侃道:“姑娘,你是在打听?我吗?”京城初见伙计呆滞住,手里的书册差点掉到地上。“姑娘,你是在打听我吗?”在听到李夏延声音的那一刻,应止玥步子?微顿,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念头?,在杀掉这位坏事的李小姐和把她沉到泔水桶的选项里犹豫了一下,这才?半转过身,浅浅行了个礼。“是啊。”应止玥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李夏延的眼神?,轻柔地?回道。虽然应止玥脸上做了调整,但是李夏延毕竟是很有阅历的京城小姐,看?人容貌之外,亦是会分辨身形、识别口音,而只要把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女和印象中的大小姐一对?照,某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李夏延徐徐呼出一口气,“你果然是应……”应止玥和柔的声?音,温婉地?打断了她:“我倾慕李小姐已久。”李夏延:“……”应止玥像是没看?出对?方那副被雷劈过的神?色,细声?细气道:“听闻李小姐夜奔代城,我不胜欢欣,匆匆赶至,终有幸能得见小姐一面。”李夏延旁边的小冬也吓了一跳,像是突然回忆起什么惨痛的画面,结结巴巴道:“你、你喜欢我们?家小姐?”这下不用李夏延说话,后面的伙计都听不下去了,他噗嗤一下笑出来,“姑娘,你这也太能开玩笑了,李小姐也是个姑娘!”“难道不能倾慕同性的人吗?”应止玥微挑了眉,转而看?向伙计,“可是前两日我入住时,记得你也对?陆家的三公子?极为推崇,说他惊才?风逸,剑态箫心,是个不世之材。”伙计睁大眼睛,都快磕巴了:“你这是狡辩,那怎么能一样!”应止玥:“怎么就不一样了呢?”她对?着李夏延盈盈一拜,明明是蜡黄疲惫的一张脸,可因着动作袅娜,也显出别样的韵味:“方始八岁,李小姐已能诵读百篇文章,有过目不忘之能。及至年纪方十,已能挥毫绘画,意?态飘逸,丹青无匹。踏入学堂后,更是妙语连珠,有纵横捭阖之能,辩得大儒哑口无言。”堂内无风,因此她的声?音虽小,每一个吐字都格外清晰,“寻常男儿拍马也赶不上的英才?,我如何能不倾慕呢?”李夏延眯着眼,只盯着眼前纤细平静的姑娘,目光能把她烧出个窟窿。李夏延不喜欢这个人,不喜欢衣着白?裙的柔弱小姐,不喜欢吟诗诵月的娇怯姑娘,更不喜欢对?方安静温和的姿态。一如李夏延不喜欢应止玥。可是在这个边角的破落城镇,李夏延忽然想起若干年前和应止玥的初见。-时值春日,李二小姐为了快要成婚的表妹去山上的寺庙祈福,这些繁文缛节本来就够她头?疼的,偏偏她家人还逼迫她去和山中清修的应家大小姐问好。李夏延被厚重的裙袍缠得束手束脚的,一边跟身边的侍女抱怨,说她多厌烦这些王孙公子?在诗会上的附庸风雅。好比说,上次的诗会主题是为有着“郊狼为”称号的西域大将军写颂词,一位公子?便摇头?晃脑地?吟诵:“郊狼为妻产稚子?,子?子?孙孙无穷尽。”大家纷纷哔哔赖赖,说这词写得好,写得妙,写得蟾蜍醒了也要呱呱叫。而这场春日宴的发?起者?正是李夏延的六弟,简称李六。李六本还搂着侍妾昏昏欲睡,听到此诗猛地?惊醒,高呼:“妙哉!六耶!”二月二十二日,巳时二刻二盏茶,李六发?表重要讲话,大家洗耳恭听,旁边的书童写得一手好小篆,运笔如飞,连平仄的声?调都记录到位。在万众瞩目下,李六咳了咳嗓子?,深沉道:“这西域果然与我中原的风土人情不同,狼比人多也就罢了,居然是雄性为母狼产子?,还不畏肛处剧痛,要子?子?孙孙无穷尽。狼族英雄,果然值得我们?人类敬佩啊!”在场听众目瞪口呆,池塘里的蟾蜍呕出来一股酸水,李夏延丢脸至极,只想自戳双目。李夏延还没抱怨完,就听到一阵浅浅的笑声?,音色是好听的,像是此时身旁随风摇曳的铃兰,淡白?与翠绿交叠成花圃小径。应止玥手里拿着本书简,两三朵淡粉的花飘落在书页上,反衬得她指尖雪白?细腻,几欲透明的脆弱感。身旁的侍女个子?高挑,敛目安静地?为她披上外裳。娇弱、伤春吟秋、生活不能自理?,还穿了条白?裙子?。这还是第一次,李夏延在生活中遇到完全踩中她雷点的人。然而应止玥亭亭站起来的时候,李夏延好像被打了什么定?身咒语,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宛若灵魂出窍。“你就是李家二小姐吧,伯母刚刚和我说了。”果然是过于病弱的小姐,只是这么几步路,李夏延都要担心树叶婆娑的阴影会把人晃倒,可这位漂亮的大小姐在平静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后,宛宛而笑,“你倒是比你弟弟可爱得多。”如果李夏延足够了解应止玥,就会知道这不过是不走心的随口一提,笑意?中的那点揶揄比风还要浅,轻轻一吹就散了。可是从前李夏延对?应止玥不够了解,这番话如当头?棒喝,她骤然回神?,脸一下子?就红了,结结巴巴地?开骂起来。“首先?,我不喜欢女人。我不是李六那个蠢货,你夸我也没用。”“其次,我不喜欢女人。我可是喜欢郎君的,从来不搞磨镜那一套,我只能说你找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