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说什么灵境里温暖如春,但人间的暑气还是会影响到这里。“这才几月,小狐妖,你也太不中用了些。”蛇蛮将红毛狐狸卷到自己的肚皮上,手摸着它的耳朵。红毛狐狸耷拉着舌头,爪垫在蛇蛮身上印出几朵花,嘴上还不忘强调:“什么小狐妖,我可是活了一千年了!比你年龄可大得多。”妙果正在洗果子,水灵灵的果子,一个个有拳头大小,擦干净啃一个,给蛇蛮分,她不要。“我是蛇,吃肉的。”倒是红毛狐狸晃着尾巴说想吃,妙果给它喂果子,它就闭着眼睛享受。“你瞧,狐狸也吃肉,但它还吃别的呢。”蛇蛮实话实说:“所以它是我见过最不像狐狸的一只狐狸。”林中绕过来一个人,正是妙杏,她裙子里兜着一些蘑菇过来。“瞧我发现了什么?菌子炖汤再好不过了。”妙果和她一起洗蘑菇,蛇蛮提着狐狸慢悠悠地趟过水去对面。“那你们生火,我去抓只山鸡回来。”妙杏洗着洗着,自己的手就洗掉了一只,木头浮起来飘到妙果那里,妙果习以为常地捡起来给她安上了。妙杏笑眯眯地抱怨:“真是不方便呢,假如沈先生在,也许就可以换一只新的手臂了。”妙果瞅着她:“我也能做的。”“可是你看,你做的不是很好。”妙杏抬起手,刚安回去的手腕又断了,木头手“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妙果觉得委屈,更多的是难过。因为根本不是她的问题,是妙杏的魂体粘不住木头了。分离已经近在眼前,她的办法见效微乎其微。妙杏抱着蘑菇回来,但其实最开始她是去找山鸡捕猎的那个。她已经开始忘记一些事了,不知什么时候也会把妹妹忘掉的。妙杏支起一口小锅,将切块的山鸡放进去,蘑菇也放进去,还有些其他的香料。“什么时候回去呀,”她捧着脸问妙果,提醒她,“你已经出来两个月了,沈先生该急了。”“不急。”妙果这样说,将小树枝掰成两半丢进火里。鸡汤的香味慢慢飘出来,最爱人间美食的蛇蛮和红毛狐狸却双双失踪,不仅如此,连平常爱来蹭吃蹭喝的小妖精们也不见踪影。天色接近傍晚,草丛里的蟋蟀蛐蛐开始吹拉弹唱,安静又热闹,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你小时候就喜欢听小虫子唱歌,”妙杏拿个长长的汤匙搅动着鸡肉,鸡汤已经变成了乳白色,她与妹妹回忆着,“你那时候听得懂它们的话吗?”“也不是所有的生灵都会开口的,”虽然爱听虫子唱歌的是二姐不是自己,但妙果还是回答她,“我其实只是不想听阿爹阿娘吵架。”“确实,虫鸣比吵架有意思的多。”妙杏的手摇摇晃晃,眼见着又要散架,妙果握住她动来动去的手。说话声很轻,但很坚定,下定了某种决心。“姐姐,我送你走。”妙杏的魂体被牵引出来,小小的木头人掉在地上,弹进火堆里,妙果没来得及去救。灰白的孤魂站在一锅活色生香的汤旁边,看着沸腾的汤,神色有些茫然。一只手递给她一柄白色的,四四方方的纸灯笼,里面燃着明亮的烛火。“姐姐,拿着灯就不会迷路了。”妙杏伸手接过,展颜笑了,她认出眼前这个少女是妹妹,她怎么在自己恍惚之间,就长这么大啦?一定是因为有人把她照顾的很好很好吧。这样她就放心啦。妙杏的身后出现一条孤零零的小路,一直延伸到没有尽头的黑暗里去,妙果亲手做的这盏灯足够温暖和明亮,一定能陪伴她很远的路。妙果将一支开得很好的茉莉花放在灯笼的外面,用术法固定住,外化灵力是不带露水的,纯洁的花苞上滴落的是她的泪水。滚烫,悲伤,不舍,克制。孤魂品味着她的情绪,慢慢往小路上走,一开始她会回头,走了几步发现妙果居然在跟着自己走,她就生气了。她的生气这样不痛不痒,只是在她走过的地方,那条小路就消失不见,任凭妙果跟得再紧,永远也追不上她了。姐姐如母,她尤其是。困苦稳重了一辈子,做了鬼才体味到几分少女的趣味,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一次回头时跑了起来,眼神得意又俏皮,是活着时候也没有的鲜亮。好像只是在和妹妹玩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在用眼神说:你瞧,你追不上我啦。妙果一路追着她,从隐忍的哽咽,到难以自控的抽泣,最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只是这一次她哭得再厉害,也不会恳求她留下了,因为她不想被忘掉,也不愿她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