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赵德良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典型的本位主义嘛,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不考虑整个江南省的大局。你这个同志啊。接着,他的话锋一转,说,不过,对于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还是理解的。如果我们党的每一个干部,全都在其位谋其政,我们的事业,也就要兴旺发达得多。温瑞隆说,德良书记,我知道你的批评是正确的。我也知道自己的缺点,我的缺点是与我的理念相关的,我比较推崇一种理论,就是角色理论。这种理论说,每个人在社会中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人们最容易犯的错误,却是角色错位。这种错误,往往是不自觉的、习惯性的,许多时候甚至是有意的。大到国家与国家,小到人与人,相互间的矛盾,很可能都是这种角色错位引起的。许多时候,这种角色错位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最多就是让对方有点不愉快。可后果,却是难以估计的。比如说,美国想当国际警察,而实际上,国际社会公认的警察是联合国,美国就犯了角色错位的错误。这种错误一旦出现,一些其他国家,就感到不舒服,因为你干涉了别国内政,将自己的国家价值观强加于他国之上。人与人之间,也同样如此。比如两个邻居,你在楼梯过道里摆了一盆花,看起来,是件小事,对任何人都不产生影响,甚至花开得很漂亮,还可以美化环境。可是,楼道是公共资源,你摆了这一盆花,就是占有了我的资源,使得你在邻居这个角色扮演中,凌驾于我之上了,我心里自然不痛快。于是,我出面找你交涉,希望你将这盆花搬走。你心里又不高兴了,为什么?因为我也角色错位了,我并不是居委会或者社区的领导,我找你交涉,有凌驾于你之上之嫌,你心里同样不痛快。彼此不痛快以后,邻里关系,就非常难以处理了。赵德良很清楚温瑞隆的意思,他这是在委婉地表达对角色的不满。赵德良说,你是对的。如果每个人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们的社会,确实要和谐得多。之所以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因素,也恰恰是因为角色错位造成的。谈到角色,我倒有一种想法,如果省委考虑向中组部建议,给你换个角色,你认为,哪个角色更适合你的施展?温瑞隆愣了一下,看着赵德良。他见赵德良以一种非常真诚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便想好好思考一番。他思考有个习惯,抽烟。可是,赵德良是不抽烟的,他不得不干熬着。此时,出于习惯,他将手插进衣袋里摸了一把,又将手抽了出来。赵德良说,想抽烟?想抽就抽吧。温瑞隆歉疚地笑了笑,立即摆手,说,算了算了,没带烟。赵德良叫唐小舟去对面房间替温瑞隆拿烟,同时问他,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这算是什么问题?如果官场是像商场一样,可以任意选择,他宁愿选择国家主席或者总理,如果说这个级别不可以任意选择的话,他自然就会选择赵德良目前的角色,省委书记。再退一步吧,自然就是江南省省长或者雍州市市委书记了。可是,这样的话,他能说吗?赵德良这样问自己,是不是给自己设置一个陷阱?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赵德良准备给自己分点权力蛋糕。他说,我是组织的人,我服从组织的安排。赵德良说,今年是换届年,各级党委的班子配备,省委有个意见,并且已经基本惯彻执行。下一步,省委需要通盘考虑的,是各级政府班子的配备问题。有关这个问题,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温瑞隆的嘴张了张,暗想,原来是考虑雍州市政府班子。这个班子,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死水一潭。原本老书记到了年龄,退下来之后,大家都指望着往前靠一靠,岂知关键时刻来了个彭清源,将所有人的梦全都击碎了。除了保持现状,还能有什么别的意见?温瑞隆说,我个人觉得,雍州市政府的班子。除了两个到龄退下来的,剩下来几位,是历年来最整齐的班子,平均年龄最小,学历最高,执行力最强,实绩嘛,也还不错。赵德良摆了摆手,制止了他,说,我不是问你雍州市,而是全省。比如说省政府。就省政府班子征求自己的意见?温瑞隆暗自一喜,难道说,赵德良有意愿让自己当省长?转而一想,这种可能性太小。陈运达的个人能力是很强的,他第一届省长的任期都还没满呢,又没有犯重大错误,尤其关键的是,一直以来的传言是,省政府班子除了郑砚华担任副省长之外,基本保持不变。既然如此,赵德良此话,用意何在?赵德良说,省委正在制定一个乡镇特色经济发展规划,这个规划的根本就是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地发展地方特色经济,重在增强地方经济的造血功能,创建真正意义上的造血经济而不是现在的输血经济。这个规划,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来执行,此前,我们曾考虑过一个人选,但我反复思考之后,有一种担心,怕执行方面出现问题,结果将一个好好的规划,搞得八不像。经过综合考察之后,我觉得,整个江南省,只有一个人适合担当这一重任。温瑞隆自然明白,赵德良所说的此前物色的人选,肯定是指郑砚华,而现在所说的只有一个人适合,显然是指他。他说,砚华同志,我是了解的,这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同志,年轻有活力,思维敏锐,思路开阔,勇于改革和创新。赵德良说,我不担心砚华同志的能力,我只是考虑,砚华同志这棵树,到底适合长在怎样的政治生态之中。当然,我同时也考虑,你瑞隆同志这棵树,适合长在怎样的政治生态之中。结果,我想到了一种可能,砚华同志,由闻州市委书记提拔到雍州市当市长或者省政府副省长,组织程序上不存在任何问题。你如果由雍州市长的位置变为江南省政府副省长,就有点大材小用了。所以,我考虑,还应该给你加点担子,清源同志不是到雍州当班长了吗?他离开之后,常务副省长的职位,便有两种可能,一是在现有的副省长中提拔,一是从外面提拔。我已经反复思考了很长时间,也和很多同志交换过意见,大家都认为,由你担任常务副省长,而由砚华同志担任你现在的职务,无论是对你还是对砚华同志,都是最好的。温瑞隆说,砚华同志担任雍州市长,确实比现在就去当个排名最后的副省长,更能发挥他的才干。赵德良问,那么,你呢?你自己怎样考虑?温瑞隆说,我服从省委的安排。赵德良说,这还不是省委的安排,只是我个人的一些考虑。当然,在此之前,我确实已经征求过一些同志的意见,但还没有拿到常委会上。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具体方案,需要省委常委会集体研究,然后还要报中组部批准。万一不是这样的结果,希望你要有开放的心态。温瑞隆转变得很快,当即表态说,请赵书记放心,我是一名党员,党的组织纪律,我是很清楚的。他这样说,既表示,赵德良所说,提拔他担任常务副省长,还需要组织讨论,他能理解,也同时暗示,雍州市党代会的事,你尽管放心,关键时刻,我不会给省委添乱。
第一百三十章
得知赵德良和陈运达之间有一番较量之后,龙晓鹏知道,最坏的结果出现了。向他透露此事的人,并不是陈运达这条线的人,而是罗先晖。罗先晖在电话中问他,黎兆平的案子,你到底有把握没有?龙晓鹏很清楚,罗先晖虽然是自己的靠山,却也是最软的靠山,他本人是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可在省委里面,他属于那种爹不疼娘不爱的人物,既没有得到赵德良的赏识,也没有加盟陈运达的阵营,在更高层,也没有过硬的靠山,像这样的人,目前的职位,大概也就到顶了,听说下一步要去政协,盘子已经定了。要指望他对自己有怎样的照应,可能性不大。正因为看到了这一事实,龙晓鹏才有些迫不及待地抱定陈运达的大腿。问题在于,发生了那样的事,陈运达的人,为什么不向自己透露半个字?哪怕齐天胜找他去给罗先晖送礼,也没有说明目的何在,他只是猜测,陈运达想用这种方法,将罗先晖控制或者逼退。各种迹象表明,自己已经身处政治悬崖的边缘,眼下这一关,能够顺利过去,一切都好说,万一过不去,最终的替罪羊,很可能是自己而不是别人。仔细思考之后,他明白了,自己的面前只有一条路,走得通,天宽地阔,走不通,那就是万劫不复。这条路,也就是不惜一切手段,撬开黎兆平的口,将他的罪名坐实。他曾经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公安部门,只要黎兆林被抓获,然后给黎兆平安上一个策划绑架的罪名,问题应该不大。那时,就算黎兆平受贿的犯罪事实不能确定,有了这起绑架案,也一样可以将黎兆平的精神防线彻底击毁。听说黎兆林自首,他有些遗憾,当即找到卢新华,希望他出面,将黎兆林交给市纪委。只要黎兆林落到了自己的手里。龙晓鹏就不怕他嘴硬。卢新华听了龙晓鹏的想法,认为这件事并不难。毕竟,邓初华是自己这边的人,他是常务副市长,又是公安出身,整个雍州公安部门,都是他以前的手下,他说话是有绝对力度的。于是,卢新华和龙晓鹏一起来找邓初华。邓初华在开党代会,住在宾馆房间里。党代会的组织工作,虽然由市委办公厅主持,卢新华作为市政府办公厅负责人,也参与了部分工作,对各位领导的安排,他十分清楚。去之前,卢新华给邓初华的秘书打了个电话。秘书说,邓市长不在房间,刚刚被温市长叫走了。卢新华和龙晓鹏只好在车里等,等到邓初华从温瑞隆的房间出来。才一起来见他。邓初华对他们十分热情,将他们迎进房间,又让秘书给他们沏上茶。接下来,龙晓鹏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邓初华的神情,却有极其细微的变化。如果他们早一个小时过来,或许邓初华会满足他们的要求。可是,他们错过了一个极其关键的时间。赵德良找温瑞隆谈话之后,温瑞隆在第一时间,将邓初华叫去了自己的房间。温瑞隆和邓初华的谈话时间非常短,仅仅只是将赵德良刚才和他谈话的内容通报了一下,然后向邓初华下达了两项命令:第一,必须保证明天的选举不出任何问题。第二,不再参与黎兆平一案,但凡陈运达那边有任何要求,能拖则拖,能避则避。邓初华回到房间,卢新华和龙晓鹏就找上门来了。邓初华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邓初华毕竟是个政治人物,应付这种局面的政治智慧是足够的。他说,最近因为开党代会,有些事没顾得上。黎兆林自首的事,我听说了,目前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不是太了解。等党代会结束了,我过问一下这件事。离开之后,龙晓鹏便对卢新华说,邓市长的态度好像有点变化。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卢新华并没有发现这一点,说,我没有觉得呀,你疑神疑鬼了吧?龙晓鹏对自己的感觉非常自信,他坚信事情在邓初华那里已经起了变化。这种变化,到底是什么引起的,他无从判断,极有可能是因为赵德良的那一席讲话。试想,执法程序大检查真的开始,并且查出黎兆平案存在问题的话,邓初华大概也难以独善其身吧。看来,很多事情在悄然变化,他龙晓鹏不能等一切成定局之后被动挨打。他一定要争取主动。这样拿定主意,龙晓鹏便暗中进行了一番部署。果然,此后几天,龙晓鹏数次和邓初华联系,都被以各种借口推脱。他毕竟无法直接联系到邓初华,只能将电话打给邓初华的秘书。邓初华的秘书总是说邓市长正在忙,不是和外商谈判,就是和领导视察,再不就是在开会。龙晓鹏根本无法直接和邓初华通话。问他的秘书,有关移交黎兆林的事,他的秘书说,邓市长没有对他说起过此事,他不是太清楚。他打电话催卢新华,卢新华证实这些天,邓初华确实很忙,叫龙晓鹏再等几天。卢新华可以等,龙晓鹏却不能等。他要接触黎兆林,有几种办法,一种是直接去找公安局,以黎兆林涉及反贪案为由,对他进行提审。一般情况下,公安局会予以大力协助。另一种方法,是通过正常途径,要求并案处理。所谓并案,并不是将两件案子并成一件案子,由一个机构调查。而是在这两起案件中建立一个联系机构,彼此互通信息。这两种方法,龙晓鹏都不需要,他要的是将人带走。可纪委没有关押人犯的场所,将人带走,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公安部门不会同意。也没有先例。无计可施,龙晓鹏只能来硬的,去借,并且拿定主意来个刘备借荆州。他花了几天时间,已经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关押之所。只要黎兆林抓在自己手里,公安局就算找纪委找政法委,都没有用。此时对于龙晓鹏来说,是非常时期,不使用非常手段,他就完了。他想到了一个词,垂死挣扎,自己就属于垂死挣扎。拿定主意后,他当即办妥了提审手续,赶到刑警队要人。龙晓鹏的原打算是,黎兆林虽然是刑事案疑犯,自己作为纪委副书记,需要就另一桩反腐案件提审他,又有正常的提审手续,公安局方面,是不会拒绝的。此时,黎兆林一定关押在看守所,他拿到公安的相关手续后赶到看守所提人,再以纪检部门办案性质特殊,必须在看守所以外的地方审讯为由,将人带离,然后将黎兆林控制在自己手里。根本不还给公安局。到了刑警支队,龙晓鹏直接找到值班的副支队长。他和这位副支队长关系还不错,见面后一阵寒喧,说明来意。副支队长说,这没有问题,纪委的工作,我们应该积极配合。不过,这件案子不是我经办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太熟悉,你们等一下,我了解一下情况。副支队长打了几个电话,问了几个人,才弄清楚。任何一级政府部门,都存在一个分级管理问题,比如法院规定,案值多少才够上中级人民法院,不够级别,法院便会拒受。公安也是如此,市一级刑警支队,只负责重大案件,所谓重大案件,同样有硬性标;隹,比如涉案金额多少以上,或者死人三个以上的刑事案件等等。黎兆林这件案子,只不过是一桩极其普通的自首案,既没有死人,也没有一分钱涉案金额,如果不是顺手而为,就连区公安局刑警队都不愿接办,很可能由派出所接办了。另一方面,这种规定又有极大的伸缩性,如果上一级部门,愿意接收很普通的案件,别人也无可奈何。黎兆林是直接向冷青自首的,冷青事后向支队领导进行了汇报。支队领导听说没有勒索情节,限制受害人自由期间,并没有对其进行捆绑殴打等情节,加上受害人是自愿从雍州跑到三亚的,连过问的兴趣都没有了,对冷青说,行,你看着办吧。有支队领导这句话,冷青就看着办了。至于他到底怎么办的,这位副支队长以及支队里的其他领导,还真不清楚。毕竟是一桩小案子嘛,不知有多少比这大千倍万倍的案子积压在那里,没时间和精力去办呢,这么件小案子,谁肯投入人力物力?龙晓鹏明白了,这件案子在冷青冷大队长手里,刑警支队甚至根本没当一回事。要提审黎兆林,只有找冷青。龙晓鹏问副支队长,要不要在支队办提审手续?副支队长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案犯,手续就不必办了,直接去找冷青,让他找个人带你们去提审一下就行了。龙晓鹏又说,我和冷青不熟悉,希望副支队长打个招呼。毕竟熟人好办事,副支队长立即拿起电话,给冷青的大队拨了一个电话,问了一下情况,然后告诉龙晓鹏,冷青不在,出去办案了。副支队长已经和一个姓严的副大队长打招呼,要求他全力配合纪委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