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绰感觉得到,这些人虽然表面上对她客气,但内心深处却并未真正尊重她。事实上,张敬则的大男子主义和爹味儿让她感到十分压抑和不快。
仗义疏财、能征善战和忠君爱国,的确是他的好品格。
但本就与他对待女人的态度没什么必然联系。
整张桌子上的人都不觉得张敬则有问题,他们只觉得刘绰不识好歹。
一个是婢女,一个是节度使,任谁看了都是绿柳赚便宜,这就是时代局限性。
众人又在给张敬则敬酒了。
刘绰看着那些觥筹交错,阿谀奉承,只觉得这一切与她格格不入。
她不由都想起了邠宁节度使高固。
那位高将军的宴会没有这么丰盛,也没有歌舞,却让护卫和婢女们全都入席一起吃的。
论族谱,他是安东都护高侃的四世孙。可他出身微贱,幼年时便被叔父卖给他人,辗转之后,成为大将浑瑊的家奴,被取名黄芩。
但他生性聪敏,体力过人,擅长骑射,还喜欢读《左氏春秋》。浑瑊对高固非常喜爱,养如己子,并将乳母的女儿嫁给他。因《左氏春秋》中有齐国大夫高固,于是为他改名高固。
他屡经战阵,少年时,便随浑瑊征战于朔方军。泾原兵变时,高固参与奉天保卫战,因战功获封渤海郡王。一年后,又因战功被授为检校右散骑常侍、前军兵马使。
因为是邠宁军的老将,又为人宽厚而深得军心,高固一直颇受前任节度使的忌惮,一直被置于闲职,同僚也大多轻侮他。两年前,邠宁节度使杨朝晟逝世,军中发生变乱,他在约定不杀人、不抢掠的前提下,接受军士推举,担任邠宁节度使。就任后,不念旧怨,公正处事,使军心安定。
从家奴到将军,这是位比张建封还要传奇的人物。
对比眼前这人,都是节度一方的大将,处事做派却是天差地别。
话不投机半句多。
百姓还在挨饿,她需要的不是这样的宴会,不是这样的应酬,她要的是真正的尊重和理解,而不是表面的客气和背后的轻视。待在这酒局上,只会让这些男人把她们当成取乐的对象。
可还要在人家的低头上做事,也不好走得太过生硬。她将手放在背后,打了个手势,身后的菡萏接收到暗示,毫无预兆地扶着脑袋软倒在地。
绿柳见状,忙扑过去,‘情真意切’道:“菡萏,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别吓我啊!”
这是主仆三人在马车上便商量好的。从前在乐坊学艺,每到不想上课,菡萏就会装病晕倒。这是她的拿手绝活。
“这是怎么了?快,将吴良医叫来!”野诗良辅道。
“不必麻烦了,刘某不才,粗通些医术,我自己来就好。”刘绰起身,拿起菡萏的手腕,装模作样给她把了把脉。
上首的张敬则道:“对对对,早闻刘员外医术高超,那可是连窦大将军都赞不绝口的啊!听说,如今还在给太子殿下治病。良辅,不必忧心!”
刘绰心中多了一层疑虑,难不成他此番刁难不单是因为好色,而是因为窦文场?他知道绿柳她们是窦文场送给她的,这才故意为难?
如此便说得通了,各地都有宫中派出来的监军太监。按理说,她从长安过来,宴席上该有那位监军的席位才是。可今日,凤翔府官员几乎全体出动,却不见那位监军太监的身影。想来,张敬则对他十分不满。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人支走了。
“怎么样?”野诗良辅关切问。
“无妨,想来今日遇刺,她们两个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既然如此,那就将菡萏姑娘扶下去休息!刘员外,咱们接着喝!来,我敬刘员外!”一名牙将端着酒碗过来了,很显然他们的酒量是她无法想象的。
刘绰微微一笑,起身走回自己的位置,端起酒碗道:“张将军,今日的宴会刘某深感荣幸。时辰不早了,今日有不少兄弟都受了伤,刘某实在放心不下。感谢张将军的盛情款待,刘某这便要告辞了。”
她转身望向凤翔府诸人,仰头饮尽碗中的酒,拱了拱手,“诸位,刘某有事在身,先走一步,你们继续!”
张敬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人家给的理由是回去探望御敌受伤的兄弟,倒是十分和他的脾气。
“刘员外,府中已收拾了客房出来。既然今日有刺客逃走,那这城中最安全的地方定然是我的府中。驿馆就不必去了吧。”
刘绰摇了摇头,“多谢张将军美意,可那些受伤的兄弟都在驿馆中。而且刘绰此来凤翔府乃是为了巡查冰务,既是公事,那还是公事公办好些。张将军,治军有方,想来驿馆中也是一样安全的。诸位,刘某这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