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书上假想出来的动物吗?”她睁着圆眼,以为龙呀狮呀全是虚构的。“龙是假的,但狮是真有其物。”“你们国家有狮吗?我可以瞧见吗?它的额上是不是真写了个‘王’字?”她转为惊喜,越来越将他的国家想像得好玩。“哪有王字,那是图画里画上去的。你想看狮?”“想看想看。听说很凶猛呀?”她现在的神情才符合一个对任何事都感兴趣的小姑娘,亮着眸,晶亮灿明。“又凶又大呢。”故意越说越吊她胃口。“它们会在街上走吗?像狗一样四处跑四处吠四处乱撒尿。”“那还得了!”连养在御花园都得锁着,省得小太监小宫女被叼去当食物啃得连根骨头也不剩,还放它们在街上逛?!“你是不是又在诓我,根本就没有狮子这种东西存在?”她突然收起笑颜。“我要是诓你,我让你狠狠打一拳。”“我的一拳可能会打破你的脑袋。”“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说这么重的誓呀。但要是我没诓你,你又怎么向我赔不是,对自己怀疑我一事表达无限歉意?”他眯眼笑,在算计她。“那……那我就跟你说抱歉嘛。”“好小的诚意呐。”比米粒还小,都快让人感受不到了。“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亏她这个做姊姊的一路上多照顾他,怕他冷怕他渴怕他饿怕他累,他还敢跟她讨诚意?他仰头,视线对上在替他拭发的莫晚艳。“晚艳姊姊,如果你亲眼瞧见狮子,表示我所言不假,你可得安慰我被你怀疑而受创的小心灵。你知道的,不被人信任的感觉很糟糕,胸口痛痛的,说不定日后换我不再相信人,这影响好大呐。”“好啦,你不要小小年纪就对人性失望,如果我真的见到狮子,我跟你道歉——在你全家人面前跟你道歉,说鸣凤是个不说谎的好孩子,然后我再请你吃顿好吃的,好不好?”真当他是小孩子一样在哄骗呀?他心里哧笑。而她的确是,说完还拍拍他的头。“好呀。不过要吃什么,得我说了算。”他就再当一回蠢小子无妨。“没问题没问题!”这有啥难的,她爽快允了,点头如捣蒜,反正小孩子爱吃的不外乎是些小零嘴,花不了多少银两。“你别只顾着替我擦发,你自己呢,不快些擦干,等会儿生病了。”“我身子骨强壮得哩,安啦!”她甩甩狮鬃——不,是鬈发。话别说得太满,现世报很快就来了。隔天,莫晚艳发烧得连床都无法下,更别提策马赶路。她本来还硬撑着不想耽误行程,他却难得板起脸,擦腰钉在床边,不准她离开被衾。“我都说我没关系了,咳咳咳……”声音沙哑得像被丢在地板狠狠踩过十几脚般破碎。“躺着。”再让他多说一遍,他就要翻脸了。“可是不赶路……”“不赶路也没关系,又不急着一定要在哪一天到家。”“但你的家人会担心……”“让他们担心有什么关系!”再说,会担心的有谁?!他母后?是啦,是会担心啦,担心他再不回去皇位不保,会被其他妃子生的家伙给夺走。还是那些皇兄?他们只担心他太快回去好不好!谁像她一个劲的呆,只会担心他。就叫她要擦干发再去睡,她偏偏要先替他将被树枝勾破的衣袖缝好……看吧看吧,生病了吧!“鸣凤你——”“够了,闭上嘴,也闭上眼,好好睡一觉。”他不知不觉端出威严来,骇着了她,若不是他眼里有关心,她会以为他在生气。“好、好吧,那我睡一下下好了……咳咳……”她乖乖合起眸,以为自己不累的,闭上眼后竟无法撑开沉重的睫帘,昏沉沉的晕眩快要将她卷入黑暗中,她还紧紧捉住最后一丝清醒,扯扯他的袖,“鸣凤你快出去吧……被我传染生病就不好了……”说完才满意地偏过脑袋,将自己深深埋在枕间,逐渐睡沉了。他有片刻的空白怔仲。笨,都什么时候了还烦恼他会不会被她传染!实在是……很笨。想嗤笑她,心却像化开了,有股暖意煨着胸口,所以有什么溶解了,又像是有什么萌芽了,快要从心窝口窜穿出来一般。他摇头,现在不是站在床边发呆的时候,他当真走出了房,为的却不是害怕被染病,而是请店家帮忙找个大夫来,然后又转回房去——待在她身边。大夫来诊视过她,说是小病,喝两帖药就没事了,当中她醒来两次,两次都催促着要他离开房间,不想她病好之后换他病了,不过他始终没听她的话,总是坐在床畔,不时用掌心摸摸她的额头。她身体底子好,睡完一觉,病几乎好了大半,脸上那吓人的烧红也褪成淡淡粉色。她才觉得人舒坦,立刻要拖着他赶路,像是准备补回她睡掉的整整一天,她表现得归心似箭,真正应该要想家的他却意兴阑珊,要走不走的,一会儿喊脚酸,一会儿又喊天热,能休息就绝不多走半步,光她一个人一头热也没有用。像现在,他躺在树荫底下,说要睡个午觉再走,她又能如何呢?将他绑好再丢到马背上强行带走吗?唉,只能跟着他一块坐,让他直接拿她的腿当枕头好好睡。她煽煽衣袖,替他招来清风,他睡沉,稚气可爱,她光是瞧着就几乎看得痴。也许,就快分道扬镳;也许,这趟旅程再几天就结束;也许,两人各自分开,回到自己的生活: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却觉得有丝难过,可能是她太久太久没有这么靠近过一个人,也太久太久没有家人的感觉。要是真的到了分离那天,她说不定会哭,像当年失去爹娘那样大声号哭。她以为她不稀罕有亲人,与他相处了短短数日,她竟怀念起失去的那些,有人叫着她的名,有人对着她笑,当她生病时,有人会替她着急,有人会小心翼翼替她拭汗散热,有人会坐在床畔看顾她,有人会吼着要她闭眼快睡。好久没人这样待她了呢,她真高兴……呀呀,鼻子好酸,她抽抽鼻,如果真的和他分开,她一定会想念他的,将他放在心里,和爹娘一块想着……“怎么哭了?”他醒来,就看见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好不可怜。她胡乱抹泪,“没有啦,想到送你回去之后可能就无法再见面,有点小感伤。但是我一定会想你的,鸣凤。”呜,好好一句话,哭得浙沥哗啦。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藏不住情绪,想到就要分开,难免沮丧失落,反观他,只是睁着美丽的眸打趣觑她。“鸣凤,你会不会想我?”“不知道,可能会,可能不会。”他耸肩。真无情无义,呜。“你要我想你吗?”“……至少,偶尔想一想嘛。”“好吧,那我就偶尔想你好了。”说得像施恩,还很勉为其难。“你一定会忘记我,忘记我救你的大恩大德,忘记是谁冒着险把你从狼爪底下抢救出来……”还那么亲昵叫她晚艳姊姊,不用半个月,他连晚艳姊姊是啥玩意儿都想不起来!“我没有太多闲功夫去记这种杂事,但是我一定会记住你。”天下事又紧又杂,他得学习的东西又太多太多,不过他很乐意在紊乱的生命里,理出一处小小空位来放她,累极的时候偶尔想想她,让心绪放轻松。“……这样就好。”她也不贪心,不多奢求。“但是你怎么说得好像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我们还是可以时常见面呀。”他握住举在半空中替他扬风的手,拽到面前把玩,握在手里不放。“一趟路这么远,哪那么容易?”又不是住在隔壁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