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还没到赤壁之战最后胜利的那一刻呢!孔明,你谢得太早了!&rdo;司马懿脸上的笑容显得很浅很淡,&ldo;你何必这么客气?懿只是配合你的&lso;锦囊妙计&rso;上演了几出&lso;活剧&rso;而已,谈不上有什么&lso;暗助之功&rso;的。&rdo;
&ldo;根据亮的推算,这个月的二十日下午自酉时起江面上便会刮有东南之风,历时将达两日两夜之久,正是我刘孙联军实施&lso;火烧连船&rso;的最佳时机‐‐希望仲达兄对此要早作准备。&rdo;
&ldo;好。你们只管放手大烧,懿自有全身而退之方。&rdo;司马懿双眸一抬,望向那河面上的粼粼银波,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ldo;此战之后,懿便要返回许都了。今夜一别,不知你我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啊?&rdo;
听得司马懿讲出此语,诸葛亮只觉心头如遭重重一锤,一下震荡得十分厉害。这数月以来,他与司马懿信来函往,虽是极少会面,但二人一来一往,一问一答,一言一笑之感应默契,恍若相隔千里而犹能心心相印,念念相融。这一份浓浓情缘,可谓异体同心,至亲至近矣。倘若司马懿真的就此扬长而去,自己又哪里去寻觅得到他这般亲切挚友呢?
诸葛亮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ldo;其实,仲达也不必这么急着返回许都的。你何不就此借机留下?和亮等一同留在刘皇叔身边,同心协力,匡复汉室,建成张良、陈平、萧何等先贤一流的盖世功勋!&rdo;
司马懿闻言,神情一片肃静,心底却暗暗一叹。张良之勋、陈平之功、萧何之荣,岂在我司马仲达眼里耶?我司马懿要成就的是秦始皇、汉高祖等开国雄主一流的帝业‐‐刘皇叔那里只怕是给不了我这么宏大的发展空间!
他心念一敛,脸上笑容微显:&ldo;许都未央宫里当今陛下和杨太尉、荀令君他们正望眼欲穿地等着懿回去向他们亲呈捷报呐,孔明何须如此恋恋不舍?待到你与刘皇叔高举义旗,躬率义师,扫清逆贼,攻下许都,曹操授首之日,岂不就是你我兄弟相见之时乎?&rdo;
&ldo;这个……以司马君如此之智、如此之贤,莫非看不出在许都之中曹操兵权在握,势力庞大,杨太尉、荀令君他们纵有千计百策,也必是难以取胜?仲达你何必像孔融大夫那样一意为当今陛下这个……这个中人之主而殉葬?&rdo;诸葛亮仍是极不甘心地劝说道,&ldo;我家刘皇叔身系汉室正统,既有光武大帝那般亲贤好士、爱民如子的王者之风,又有高祖皇帝那般志气雄远、百战不败、屡挫屡奋的帝君之德,仲达在这茫茫四海还去哪里寻觅得到这样的明主呢?&rdo;
&ldo;古语有云:贤士君子之入仕,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交,非其道不行。当今陛下身处危境之中,正等待着天下忠臣义士自四方赴趋而效力,懿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唯有忠字当头,万死不辞!懿与荀令君、杨太尉在朝廷中以文攻之术与曹贼周旋,而孔明则与刘皇叔自可在四方州郡以武取之术遥相呼应‐‐内外合力,岂不更好?&rdo;
听到司马懿仍是这般婉拒不已,诸葛亮心中一瞬间已是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不管司马懿到底有无真正效忠汉室的诚意,但他都具备了掀天揭地的能力,这一点是最可虑的。谁能确定他返回许都之后,将来就会始终如一地忠于汉室呢?如果有朝一日他还是叛汉投曹了呢?那么,他岂不是自己在曹方阵营之中最强劲的敌手……想着想着,诸葛亮的眉角微微抽动,隐隐现出了一缕杀机。
这时,司马懿却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去,仰望着那夜空中一轮皓月,悠然道:&ldo;诸葛君,我俩真的是颇有奇缘啊。懿当年在&lso;紫渊学苑&rso;有一位同窗好友,他名叫胡昭,其字为&lso;孔明&rso;,而你诸葛君的字也是&lso;孔明&rso;。而且,此番在荆州与你相交,懿深感&lso;一见如故&rso;,懿也舍不得你呢……这段日子里与你相处的点点滴滴,懿都会永远牢记在心的!你应该也知道,像你我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若是没有了闻曲知音的朋友,若是没有了惺惺相惜的敌手,那可实在是太寂寞,太悲哀了……&rdo;
听完了这番话,诸葛亮胸中心弦蓦地一阵颤动,他的眼眶也顿时一片潮热。那隐隐的戾气,不知不觉间从他的眉宇之际渐渐淡去了。
司马懿又转回了身来,潇然直立,衣袂被晚风吹得轻轻飘拂飞扬。他凝视着诸葛亮,徐徐讲道:&ldo;孔明兄,依懿之见,天下之交争者,其实不在名器,不在礼法,也不在权势,而应该是在民心的向背。民心的向背,才是我等建功立业的根本;否则,再佳的名器、再纯的正统、再大的权势,也不会使你有所建树的‐‐这,可能是懿对你一生最大的忠告。&rdo;
诸葛亮淡然一笑,轻轻道:&ldo;名器之所在、正统之所在,就是民心之所在‐‐仲达只怕是对这些的理解有些偏颇了!&rdo;
&ldo;不错。&lso;名器之所在、正统之所在,就是民心之所在。&rso;‐‐这句话,先前懿也觉得是正确的。&rdo;司马懿双目炯炯发亮地正视着他,语气里透出一种金属般的刚度,&ldo;可是,后来,懿亲眼目睹的一桩旧事却粉碎了懿的这个认识。&rdo;
&ldo;哦?什么样的旧事会粉碎仲达兄的这一认识?&rdo;
&ldo;懿七年之前担任河内郡上计掾时,曾到靠近冀州边境的野河县去办理公差。野河县位处袁、曹两家的战火交界之处,人们生活在枪林弹雨之中,每天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很苦很苦……懿那天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被一位农妇拦住,她说她全家已经饿了三天三夜,一点儿东西也没吃。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我给她一碗饭,不是她自己吃,而是给她儿子和丈夫。我很同情她,就从行囊中拿出了几个饭团放进她的破陶碗里。她就端着那只破陶碗在街边等着他们。这个时候,和她家人一块去山上挖野菜的邻居们跑过来慌慌张张地告诉她:她的儿子和丈夫都在山上被老虎咬死了。&rdo;
司马懿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冷极冷:&ldo;孔明知道那位农妇当时是什么反应吗?&rdo;
诸葛亮微微一呆。
司马懿冷声而道:&ldo;那位农妇大吃一惊,手腕一抖,把破陶碗中的饭团泼落到了地上。就在这一刹那,&lso;轰&rso;的一下,那些正七嘴八舌劝慰着她的邻居们陡然看到饭粒洒地,便都绿了眼睛不顾一切地扑到地下乱抢起来!她也登时回过神来,厉叫一声,疯了似的也跟着扑下了地,拼命的把那些饭抓起来塞到嘴里,生怕别人抢了去。她就那么趴在地上,一句话也没说,一边咽着眼泪,一边慢慢地把地上的饭和着尘土都吃完了。&rdo;
这时候,就连一向心若止水冷静自持的诸葛亮都深深动容了。司马懿的目光却又变得出奇地柔和起来:&ldo;从那一天起,饱读经典的我,就明白了一个最基本的道理:老百姓最需要的,不是什么名器,不是什么正统礼法,而是一份温饱、一份安宁。而且,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就深深喜欢上了《孟子》中的一段话:&lso;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则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rso;我觉得这样一幅景象才应该是我们士人君子出山入仕、建功立业的终极目标。孔明兄以为如何?&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