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却回屋捉了一根扫帚出来,劈头劈脑向他打来。“你还不滚!臭小鬼,我们没饭菜给你吃!”他头上挨了几帚,慌忙跑开,两脚冻得没知觉,跑了两步便摔倒,吃了一嘴雪,他手脚并用,爬到路边树下,这才觉得额头疼痛,一摸,流血了。他按住额头伤口,忽闻一股香味,他循香味望去,是卖包子的小摊。卖包子的胖大叔正对一位买包子的青年哈腰陪笑。“客官,这些都是我一早做的,新鲜热烫……”蒸笼一掀,现出一笼喷香热烫的包子馒头。他看得两眼发直,那白嫩嫩、暖热热的胖包子啊!他只吃过半个从野狗嘴里抢来的包子,那肉馅味儿至今还留在他嘴里,他有几年没吃肉了?青年侧对着他,那身灰衣朴素无华,倒也干净整齐,就是长发没束整,松散披垂,掩住大半侧脸,他只瞧得见一角莹白似雪的下巴。“给我两个包子。”青年嗓音并不低沉,但颇为沙哑。“要不要馒头?我这馒头做工细,人人都爱吃……”“就两个包子。”青年摇头,似自言自语。“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他盯着胖大叔拣出两个包子,递给青年,包子腾腾冒烟。他猛吞口水。他想吃包子,好想吃啊!他就要死了,他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死了也不会有人奉祀他,他不但要当孤魂野鬼,还永远是个饿死鬼,左右都是死,至少当个饱鬼!眼看青年将包子揣入怀中,转身离开,他猛地扑过去,左右开弓,一手各抓一个包子,嘴里也咬一个。包子热烫,烫痛了他的手和嘴,但他转身就跑。胖大叔惊叫:“喂!你抢我包子!包子还来!喂,你别跑!”他紧咬包子,才奔出几步,突然颈后一痛,被人自后揪住。胖大叔怎么跑得这么快?背后那人一使劲,将他身子转过来,他讶异,抓他的不是胖大叔,是那个买包子的青年。青年五官秀逸,眉弯似月,眸湛如水,纤纤长睫如夜色一抹,肤色却莹白如雪,小巧端正的唇毫无血色,整个人就似白雪掐成的。他的手指冰凉柔软,掐在他脖子后,不怎么痛。他眼瞧青年,嘴可没停,三咬两嚼便把包子吞下肚,手里的包子跟着塞进嘴里,唏哩呼噜,瞬间把三个包子全吞下肚。青年见他狼吞虎咽,既惊奇又好笑,看他一身破烂,他心生怜悯。可怜的孩子,是饿了吧?胖大叔赶到,从青年手里将他夺过来,劈面打了他重重一耳光。“臭乞丐,抢我包子!给我吐出来!”胖手正要再赏他几拳,忽然被从旁伸来一只柔若无骨的素手挡住。“他的包子钱,我付吧。”青年瞧着他,说道:“另外,我再多买十个包子。”片刻后,青年将买来的十个包子都给了他。包子!十个又热又香的包子啊!他接过包子就猛往嘴里塞。“谢谢、谢谢……”边吃边含糊道谢。是菩萨见他可怜,派这位好心人来救他吗?他贪婪地啃着包子,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腻。呜呜呜,一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啊!“这些都是给你的,没人跟你抢,你慢慢吃。”青年温声道,一面低咳。他还是猛吃,直到十个包子都入肚,他抹抹嘴边油,手上残屑也舔个干净,才恭恭敬敬向青年行礼。“谢谢大哥,您大人有大量,好心有好报,菩萨保佑您,将来百子千孙,长命百岁。”适才只是远远瞧着这位大哥,近看之下,才发现他年纪不大,应该不超过二十。不过他脸色太苍白,眼神萧瑟,一脸无精打采,别说长命百岁,看来再活也没几年。这么好的人,要是不长命,太可惜了,他定要向菩萨祝祷,保佑这位大好人活得长长久久。青年微笑,掩口轻咳几声。“你叫什么名字?”“我没名字,人家都喊我小三。”“你的家人呢?”“都死了。”“是吗?我也是。”他一时不知怎么回话,青年虽满面病容,却透着一股安恬气韵,他从不知什么是美,但看青年微笑,自然而然便觉得他极美——一个男人让人觉得很美,好像不大对劲吧?可是与他这么相望,他便觉浑身舒坦,胸口暖融融的,这陌生感觉和肚子吃饱的满足不大一样。“往后别偷包子了,要是被逮住,你会被打死的。”他胀红脸。“我不是贼,我是太饿,才……”“我懂,你是逼不得已。”青年一摸身上,只剩几个铜钱,全给了他。“你拿去吧……”他的目光落到孩子一双光脚上,却见孩子左脚脚背有个小小的红色十字胎记,他一愣。这孩子,莫非是——他猛地握住孩子双肩,急问:“你叫荆木礼,今年十四岁,是吗?”他端详孩子的脸,确实有点像爹,那胎记的位置和形状,也和爹说的相符,这孩子——就是爹的独子?“我不知道我几岁,也不知道我的名字。”他茫然。“你娘呢?你娘姓冯,对不对?”“我娘过世了,我不知我娘姓什么……”“你叔叔姓什么?他是种田的吗?”虽然不明白好心大哥为何问这些,他还是老实回答:“我叔叔姓荆,他是种田的,不过他染了瘟疫,死了。”是了!绝对没错,爹曾说他将他妻儿托给务农的弟弟照顾,就是这个孩子了!这几年来,他四处云游,打听这孩子下落,足迹踏遍各处,终于被他找到了!“大哥,你知道我是谁?”孩子惊奇地问。他叹息,颔首。“你爹,也是我爹。”虽然,他并非爹的亲生子。“你是我哥哥吗?”他惊喜,原来他不是孤苦伶仃,原来他有哥哥!“不,你姓荆,我姓梁,单名一个觅字,我们并无血缘。”梁觅微笑,语气好生亲切。“我不是你哥哥,我是要你命的人。”咚咚咚,他吓退三步。这位大哥要杀他?只见他似笑非笑,刚才和蔼的笑脸,忽变得狡狯又诡秘,看来不怀好意。他转身要跑,青年忽然伸手拍中他肩后,接着,他的脚不能动了!青年将他拉到身前,他双手无力垂落,两脚就如钉在地上,只能任由摆布。他对他使了什么邪法?怎地他全身不听使唤?他惊恐,眼睁睁看青年握住他双肩,摸摸他手臂,拍拍他双腿,又把他转来转去地看。他想做什么?这么又摸又捏,倒像屠户在检视要宰杀的牲畜,边摸还边喃喃自语。“嗯,是瘦了点,但筋骨不错,是块材料。”不愧是爹的孩子,是块璞玉,爹要他照顾这孩子,那就照顾吧,但对娘要怎么交代?娘临死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负心的爹,她交代自己,“一刀宰了那负心汉的种”。娘为爹受尽委屈,也总得替娘亲讨回公道吧?唉,父命难违,母命也难违,他没杀过人也不想杀人,偷偷希望不必遵循母亲的遗愿比较好,那——他该拿这孩子怎么办?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荆木礼听得毛骨悚然。还说他筋骨不错?这人真的要杀他!为什么?既然要杀他,为何买包子给他吃?难道是要养胖他,多几两肉,才好卖到更多钱?这一想,他骨头都软了……不,他不要死啊!“好,我就收你为徒吧!”梁觅一击掌,粲然展笑,颊上梨涡浅现。一句“救命”刚滚到他舌尖,又梗住,他目瞪口呆。“收我为徒?”“嗯,我收你作徒弟,其实,我这人性子疏懒,自己练功都不勤了,实在不想收弟子,难得你我相遇,算是有缘,我就收了你吧。”不杀他是吗?他稍稍安心,可收徒是怎么回事?这人疯言疯语,他才不要拜他为师!“我不要当你的徒弟。”“唉,你不须这般苦苦哀求我,我收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