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都是伤,林琅还用长刀砍他的腿。最后,他让赤星救了我,他被人给斩首了。他流了好多血,把白雪都染成了血色。”“呜呜,他是为了让赤星救我,他才死了的。”拨雪寻春(十五)温予口中说的每一个字,对于霍无羁来说,都是无比震撼且难以接受的。也许,正是因为霍无羁自小便见惯了人情冷暖、世事无常,所以他才会更?想要活下去。无论世道有多艰难,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他自认,他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更渴望活下去。尤其是在经历了小时候的一系列的磨搓之后,他更?渴望活着。-除却与她在一起的日子,在老师遇见他之前?,大多时候,他都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尽管她上次在离开之前?,给他留下足够多的可以傍身的钱物。可他被她将?养的太好了。‘人心险恶’这个词,他只?从?她的口中听到过,却没有真正见识过。旁人见他孤苦无依又?年少可欺,便想方设法欺辱他,想要从?他手里得到更?多。那?些用以傍身的黄白之物,他自然?护不住。年幼的他,从?来都不知道,人心可以险恶到,有人为了想要侵占甜水巷的那?间老宅子,甚至想要灌他喝泡了老鼠药的茶水。如?果不是菜市口的阿嬷恰好来家里给他送菜,他怕是在那?时,就被那?几个无赖给毒死了。后来,阿嬷见不得他被那?些下三滥的小人欺辱,便时常护着他。就像护着亲儿子一样。是以,在温予和小北离开后,他也曾有过一段安稳的日子。但好景不长。阿嬷生病了。她病的很严重?,吃的药也很贵。她没有多少钱,他也没有。抓了几次药,钱就没有了。她是一个寡妇,没有孩子,丈夫也在早年间战死沙场。但她对他很好。霍无羁不忍看她终日缠绵病榻,为了给她治病,他卖掉了甜水巷的那?间宅子。可惜,最后她还是去了,卖宅子的钱也花完了。但他不后悔。后来,他就和城郊的乞丐一起混生活。他曾为了一口吃的,和野狗抢食。他也曾为了护住那?道自小便随身携带的装有平安符的香囊,和个比他稍稍年长一些的乞丐打的头破血流。再后来,他就遇到了老师。谁也不知道,他在被老师带离乞丐窝之前?,他还向老师提了一个匪夷所思又?无比无赖的要求:甜水巷的那?间老宅子,他托老师赎回了。尽管后来,他把赎回宅子的百倍还给了老师。每每想到那?一日,仍觉得羞愤不已。但不后悔。其实,早在老师一开始说带他离开乞丐窝的时候,他就心动了。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在这个糟污的乞丐窝里活多久。偷杀抢掠这类违背良心的事情,他不愿做。慢慢地,也就没有几人愿意和他一起。他从?来就不合群,无论?是在城郊乞丐窝,还是在京城。他身边,也就只?有一个林琅。不,在来了京城之后,林琅也离他越来越远了。想起林琅,霍无羁的眸色幽暗几分。早在温予和小北准备离开的那?一年,她几乎是日日在他耳边念叨,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和姓林的人有更?深层次的交道。当时,他虽然?不明白,却也照做了。在她离开后,他也的确遇到过几个姓林的人。譬如?,阿嬷家隔壁那?位憨厚的林姓大叔。又?譬如?,神医谷的那?位风流俊逸的林品师兄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对他也很好。可他从?来都是能避就避开的,从?来没有主动和他们说过话。却独独没有想到,原来温予一直想要他避开的,一早就来到了他的身边。林琅,一开始并不叫林琅。霍无羁在乞丐堆里注意到他时,他甚至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字。旁的人都叫他小癞子。无他,只?因他在某食肆乞食时,食肆的掌柜驱赶不成,扬手泼来一盆滚烫的开水。他的腰腹,甚至是整条左腿,疤痕遍布,犹如?癞子。一开始,霍无羁并没有和他有过多的接触。直到有一年的年关,京郊的张大善人布施,粥棚整整摆了三日。他们这些小乞丐日日去乞食,霍无羁当然?也不例外?。最后一日,除了粥饭馒头,他们每个人还多领了一串冰糖葫芦。林琅,当时他还叫小癞子。小癞子当时就排在他前?面,他领完粥饭出来后,小癞子正蹲在角落抹泪。白馒头掉在了地上,沾满了脏兮兮的灰尘。还冒着热气的稀饭被尽数打翻在地,瓷碗碎成了两半。霍无羁刚来时,也经历同样的事情。只?是他敢于反抗。第一次受欺负时,他被突如?其来的拳头给打懵了,一时没能缓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时,施暴者已经嬉笑着跑开,而他鼻青脸肿,衣衫脏污。第二天,他们又?跑过来,准备欺负他。他们不知道,早在前?一日,他去河边清理裤腿的脏污时,随手捡了一块尖锐的石块。这一次,不等他们动手,霍无羁率先冲了出去。他攥着石块,径直奔向了昨天打的最重?的那?位。尽管这一架,依旧是两败俱伤。但往后,再也没有人敢找过他的麻烦。至少,明面上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倚强凌弱,在这一方土地上,本?就是最司空见惯的事情。这种事情,如?果不是自己?幡然?醒悟,旁人是无论?如?何?都帮不了的。他自己?活的就够艰难了,更?是没空去管别人的死活。只?一眼?,霍无羁便要把视线从?小癞子身上挪开。他迈着步子从?小癞子身侧经过,余光忽然?瞥到他掌心里有一颗红彤彤的山楂球,山楂球上还残存着一道清晰的牙印。霍无羁这才发?现,他的一整串冰糖葫芦已经没了踪迹,只?余下他掌中的那?颗球。只?一瞬,霍无羁便在脑海中复原出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小癞子一手持着粥和馒头,一手握着冰糖葫芦,走出人群。他才咬下一颗山楂球,那?群人就冲了上来。不仅打翻了他一口都还没吃的馒头和粥饭,甚至还把他咬了一颗的冰糖葫芦给抢走了。小癞子鼻青脸肿,蜷缩在残垣一角,看着手心里仅存在的那?颗山楂球掉眼?泪。也正是因为这个画面,他莫名想起了小北。-之前?的某日,盛夏的一个傍晚。麦芽糖小贩在巷子里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小北馋的流口水。她牙不好,总喜欢牙疼。温予不让她吃糖,可她又?偏偏最喜欢食甜。这日,小北听到麦芽糖的吆喝声,立刻从?荷包里摸出了零用钱,扯着他往巷子里跑。等她出去,麦芽糖的小贩已经走远了。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委屈巴巴噘起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倔强不让眼?泪流下来。霍无羁最是见不得她哭,便扯着她走到巷口,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她。回家的途中,她只?顾着吃,没注意脚下。一脚踩空,摔得四仰八叉。才到手的冰糖葫芦也被掉在了地上,沾满了泥腥。摔倒在地的时候,她没有哭。可看到冰糖葫芦掉在了脏兮兮的泥土里时,她瞬间红了眼?眶,眼?泪簌簌往下落着,就像是平白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霍无羁没有办法,只?牵着她,又?重?新去买了两串,她才止了哭。她一边啃着沾满了糖浆的山楂球,一边囫囵不清的朝他说了句:“谢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