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是因为那是苏求光的房间,也就是苏瞳经常进去照顾父亲的地方,陌生是因为这场景没有苏瞳参与,所以云离从未见过。
挨着土墙的陋榻上,苏求光瘦得不成人样,喉咙咕咕响,枕边的褥子上全是涎水,干柴似的四肢时不时抽搐一下。屋子中光线昏暗,窗缝只透进来几缕沉沉的月光。静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几个人的对话声。第一个声音不难辨认,是那延山的:“乞儿他娘,程叔程婶可算是把人请来了,乞儿他爹还有的救。”
苏瞳母亲:“谢谢程叔程婶,我们家上辈子积了德,才遇得见您二位!”
延山:“别介别介,松衣你起来,程叔程婶腰腿不便,你行这么大的礼二老也扶不起你!”
程氏:“松衣,你把两位先生让进去,给求光看看先。”
苏母:“两位先生请进,拜托两位先生了!方圆几十里的医师我们都请遍了,医师没法子,说是只有请你们巫师来瞧瞧……”
程老:“松衣,乞儿,你们就别跟着,大家都在外面等。”
程氏:“求光怕是招了什么阴邪之物,你们进去许会被伤到,那两位先生自有他们的办法。”
众人口中的两位巫师掀开门帘,进门来到苏求光的床榻前。
因为云离作了心理准备,知道进来的两人其中之一肯定是乜秋,所以才能把观清镜中一张乍一看去似乎从不认识的脸辨出来:此时的乜秋,和乞丐装扮的破巫师判若两人。他衣着整洁,颇为悦目的脸上写满了认真,看起来既不邋遢,也没有不靠谱的感觉。
乜秋取出他那颗木球,在手心上随意抛了抛,看着意识模糊的苏求光,对身后的人道:“乜沧,你看这人的眼睛瞪得还挺大。”
“是……挺大。”
乜秋转头笑道:“我是想让你说说,他眼睛瞪大,说明了什么问题?你我两个,我看师父最中意你,但你平常做事的时候不在意这些关键的细节,往后要怎么继承师父的技艺?”
被他叫做乜沧的,是个挺拔标致的青年,分明可以独当一面了,在乜秋面前却像个毕恭毕敬的孩子:“师兄说的是。”乜秋点点头,等他的后话,但他竟然没有后话,只直直杵着。观清镜里的乜秋哭笑不得,敲他一下头道:“不是让你认错,是让你说说自己的想法。”
乜沧嗫嚅道:“我不知道……师兄……师父他……没教过。”
乜秋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乜沧,资质归资质,师父教的东西你把握得比我好,经验的东西,你可积累得不足。记住咯,学在师门外,许多学问是要你自己去摸索的。”
乜沧:“嗯嗯。”
云离看这师兄师弟二人,一个诚心关怀小辈,一个聪颖谦逊、讨人喜爱,彼此间情意深重,难怪乜秋不惜流浪在外也要寻到这个师弟。
乜秋道:“不只是咱们巫师,普通人稍稍仔细一点,也能看得出来:这个人眼睛瞪成这样,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病痛,而是因为他看见了什么东西,被吓到了,但又移不开眼睛,所以惊惧得神志不清。”
不经他提醒,连云离也没想到这一点。
因他一说,云离下意识顺着苏求光眼睛指示的方向看去:观清镜里的一角,即那间房的天花板上,贴着一个瑟瑟缩缩的身影。定眼细瞧,是一个采泪女无异了。那采泪女身穿黑裙,长发披散在脸上,将自己蜷在阴影里,一看就是在躲人。怪不得刚刚苏求光一个人的时候双眼愣直、哆哆嗦嗦地咕哝了一些杂音。
不凑巧,那采泪女在吓人的时候,两个巫师进来了。按说她应该立刻逃走,但她舍不得苏求光脸上自己费了半天劲吓出来的眼泪,于是怀有一丝侥幸,希望能躲到乜秋两人离开。
“师兄……有女鬼。”乜沧小声说。
乜秋道:“见到恶鬼该怎么办?这师父总该教过了吧。”
乜沧“嗯”了一声,捏了一道符朝那采泪女挥去。符咒在锁定采泪女的时候也在窗户和门框上形成了结界,采泪女无处可躲,慌促了一阵,忽而灵机一动钻入了苏求光的梦中。
一入梦,采泪女心道万事大吉,可没料到乜秋和乜沧有专捉拿入梦鬼魂的法子。师父教过的东西,乜沧做起来可谓是炉火纯青,当即一道符拍在苏求光的眉心,把采泪女震了出来,接着眼疾手快地用一条绳索缠住她的脖子,一拉,将那采泪女系牢。
这边,乜沧和采泪女的蛮力抵抗着,那边的乜秋现画了几道符,一面往苏求光身上贴一面向门帘外的众人道:“恶鬼已经被我们抓住了!”
听说是“恶鬼”,外面的人都不敢出声。
那采泪女真真可怜,“活生生”被师兄师弟两人左一道符、右一道符地撕成了碎块。
杀鬼的法事完毕,乜秋又俯身探看了一下安静下来的苏求光,道:“此人的病,要治好的话,似乎远没有这么简单。”
乜沧抬手擦了擦汗道:“恶鬼不是已经被解决了吗?”
乜秋在苏求光身上比划道:“我暂且不清楚那恶鬼在病症上发挥的作用,但你看……这人心口有一道封印,封印把瘟病团在了一处,医师的药物无法解封,所以他才久病不愈。”
乜沧:“……果真!”
乜秋的鼻子动了动:“封印上的气息不像是鬼魂的,而像是……仙君、天神的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