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个人编排并传播了谣言,邻里数十家人都尾随众人而来,指指点点,云离隐隐约约听他们说干承家刚才在山上被鬼附身了,吃掉了屠夫老婆的脑袋。随着监察台越来越近,尾随评点的人不增反减,稀奇古怪的故事越滚越多,连“干承家被鬼俯身”的细节都被想象力丰富的邻人们完善了。
无头女尸是邻人们佐证传言的最佳证据,慢慢地,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干承家的肚子里有一颗人头。
“你们知不知道,干承家在家里养鬼来着?”
“养鬼?谁说的?鬼又咋养?”
“你们是没看见,将将他家里来了两位先生,一位手里有法器,还在画符咒,是位巫师……至于另一个……另一个兴许是位道长。”
“道士?”
“对嘛,胡子老长呢。”
听及此,云离差点被身后碎碎叨叨的几人气笑了。
“养鬼怎么说?”
捕风捉影胡口编纂的那人压低了声音,道:“不瞒你说,我刚才见他家院门看着,悄悄进去看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我可真吓坏了。干承家在地上挖了一个洞,拿木板藏了一个骨头架架。”
“妈的,姓干的成天在鼓捣啥东西?!”
“哪个晓得,这人从来都是阴森森的,不见人。他肯定是在家养了什么小人,打算盘要害咱们,到头来给小人附了身,自个儿变成了吃人肉喝人血的鬼东西。”
“怕人怕人!对了,那几个蜀州来的公子说干承家的姑娘死了……会不会……”
“说不定真是他吃掉的!”
“姓干的遭天谴……虎毒还不食子,这人简直、简直……哎呀,你们前些时日说他和干桑的关系不正常,我心想他毕竟是做爹的,还听他说了话,现在想想,干承家连养鬼、吃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
干承家停下,再也不走了。
他扶住“破剑”剑柄的手握紧了,云离以为他要提着剑去砍人,于是定住“破剑”,令它悬在半空别动。但干承家似乎不是要压榨自己残余的体力去出一口气,他只转了个身,嗓音飘忽地道:“你们害死了桑儿……是你们害死了桑儿……桑儿是给你们害死的……”
屠夫抬眼盯视干承家。
干承家对每个人都说着一样的话。
云离招了招手,指挥“破剑”把这人拽走。“破剑”把自己从干承家手里抽出来,穿入他的衣领,将干承家提起来,转了个方向,领他跟上在前面带路的屠夫。
干承家甩了句脏话,顺便咒骂后面那些人下辈子是猪是狗。他那些话听得人心觉晦气不已,其结果是泥块石块齐齐朝他后脑勺飞来,砸得他俯身前倒。“破剑”提着他,他到底不会真倒,一路摇摇晃晃,带着满身伤口到了监察台。
去监察台的路,有一段需穿过闹市。这段路上,遍体鳞伤的干承家和屠夫怀抱的女尸无疑吸引了更多人,待众人抵达监察台门口,干承家身后的阵仗已不亚于太守出游。
屠夫上前击鼓,鼓声唤出了监察台内几名兵吏;兵吏瞧见浩浩民众,慵懒的精神瞬时抖擞,一迭声把府内的主部副部两位大人同时请了出来。云离等屠夫当着监察台主副部诉了冤情、兵吏将魂不守舍的干承家押入府中,才道:“苏公子,筠瑶给你揽的这案子到此为止,喏,咱们雇了马车,回修竹去。”
苏瞳点着头,应着云离,一双眼睛却粘附在监察台的方向。
司命小仙道:“不知道监察台要怎么判。”
云离道:“干承家在外边,多半会被人打死,不过我们还能昧着真心救救这混蛋。至于在这里头,他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我们还能干涉夏国皇帝在天下设下的规矩不成?”他还没说完,就看见司命小仙缩着肩指了指他身后。云离猜到了什么,转身,果然看到破巫师正站在自己面前。只他一个人,“长毛怪”徐校已经不在了。
乜秋笑道:“小哥,不是说好了我请你吃顿饭吗?好在我走得快,赶上你了,不然都不知道上哪儿寻你去。”
除却这几天湖州干承家的事,云离对乜秋倒也算不上反感,既被人拦住请吃饭,去就是,何况他也想听听乜秋就催尸杀人这一点上要怎么说。云离没多想,道:“苏公子,你们先走,我随后再回。”
司命小仙不认得乜秋,只觉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那不像是个好东西,原想说“云离君你小心些”,但又想到这位仙君骄傲得狠,如此说就跟自己小瞧了他似的,以防遭瞪,便把话咽了下去。
苏瞳:“嗯。”
墨色瞳孔加深,黑成了深邃夜空的样子。
乜秋知道苏瞳还在恨自己,可不但不不闪躲,还道:“苏公子又不是小哥的外人,一起啊。”
云离怕苏瞳随去不自在,道:“苏公子见了你烦心。”
乜秋:“啊,哈哈,也对也对。要是我烦得苏公子吃不下饭,伤了身体,那我就又要扛一项罪过了。”
苏瞳却道:“一起就是。”
乜秋:“唔,苏公子一块来的话,我这面子今天可就赚足了。”
司命小仙唯恐被孤零零地排挤在外,忙道:“云离君,苏公子不是外人,我也不是外人啊。”
云离还在琢磨苏瞳的心思,乜秋已经代他回答一脸急迫的司命小仙了:“小公子自然也不是外人,我乜某请小哥的一顿饭,小公子随来方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