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悯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药箱:“安大公子,袁某实在没必要装糊涂。我想知道安大公子究竟瞒着何事,比如说……安大人的病是怎么好的、何时好的?”
“袁医师,正如你诊断的那样,家父的风寒已退,但症状还有残留,安府中的人在用药行医方面皆是外行,既然连袁医师都判断不出确切时日,安某又能如何知晓呢。”不再是袁悯单方向审视安桐了,安桐也半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袁医师。
袁悯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就像问饥饿多天、不省人事的人他什么时候开始饿的。
安桐:“袁医师说‘没有必要装糊涂’,安某也赞同。只是,安某现在是真糊涂,袁医师有什么亟待印证的话,不如直言。”
袁悯:“安大人得的,根本不是风寒!”
也许是想到父亲装病的事情已经败露了,对当下的安府来说,一味躲避不如破解真相安全,安桐收起委婉的语气,直视袁悯的眼睛,半试探半逼问:“袁医师上个月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风寒,那是什么……是袁医师给家父下的毒吗?”
闻言,袁悯非但不惊慌,竟然还很得意:“安大公子,你终于承认了。”
安桐暂且没有多想袁悯那分得意源自何处:“如此说来,袁医师也承认了?”
袁悯冷笑道:“安大公子好医术,袁某自愧弗如。”
安桐:“不敢当。”
袁悯相当于是认了:他给安义下过毒。
袁悯脸上毫无心虚之色,相反,他的笑容更盛,而且越笑越真实、越来越发自内心:“怎的不敢当,昔日苏瞳宰相留下来的毒药毒丹,世上,除了苏宰相本人和袁某的老师,可是无人能解。”
安桐:“是吗?那么我可要向你举荐为家父开方子的郝医师,袁医师应向何惇大人美言几句,照您的说法,郝医师在宫里担任一个御医的职位完全不是问题。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有了袁医师您做那伯乐,郝医师也不会一辈子委屈在蜀州修竹这种小地方了。”
袁悯:“苏瞳不愧是苏瞳,不管什么时候都能面不改色。”
安桐只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安大公子,不,苏瞳大人。何大人、尉迟大人和袁某又不是伤天害命的恶棍,令尊的病情若果真不见好转,袁某自会挟着家师的方子拜谒贵府、替令尊解毒。哪料想苏瞳大人孝心殷殷,这般心急,宁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亲自为父解毒呢?”
“二十余年已过,也该有旁人参悟出苏宰相那毒丹的破解之道了。袁医师称安某为‘苏瞳’,折煞安某。”
“苏瞳大人若是喜欢当今‘安大公子’的名号,袁某以之相称就是了。安大公子是聪明人,袁某接下来要说的,您定能从中权衡出于贵府最有利的选择。今时的安大公子不比昔日的苏宰相,如果何大人的尉迟大人执意要取令尊的性命,以您的力量,是绝对无能为力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令尊去死。并且,令尊将挂着洗脱不掉的罪名,安大人苦心经营的形象,便会因为浑浊的污名和简陋的葬礼毁于一旦了。”袁悯的话,直白到厚颜无耻,“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想要救令尊,安大公子听取袁某指的明路未尝不可:白隐寺附近苏宰相的墓穴中,有一笔财富,安大公子将其取出献于何大人,便可息事宁人。”
曾经,苏瞳虽然位居宰相,但从不致力于谋取财物,俸禄的大部分都捐与贫户,自己留下的所剩无几;晚年,靠的是寺庙管理人的虚职和白隐寺的斋饭生存。
不过,云离一神仙闲来无事,尝试了多种人间致富之道,都颇有成效,在白隐寺附近挖了一处密洞,又在里边堆了一座小金山,说是给苏瞳的礼物,但苏瞳不收。安桐作为鬼魂时,悄悄回来观摩过自己的葬礼,确实见到主元方丈和云离把他葬在了那秘洞中,与金山“长眠”……只是,这件事仅有白隐寺中的人才知道。
袁悯知晓安桐会在何处存疑,道:“安大公子,人被绑在柴火堆上,面对一把明火,总会感到恐惧。某个小和尚一惧之下说了些事情,乃人之常情,还望苏……还望安大公子不要记恨那小和尚。”
“袁医师这不是逼安某假扮苏宰相吗?”
“非也,袁某只想得到传说中的财宝……何况,白隐寺的人证实,那并不是传说。”
不带袁悯找寻苏瞳的墓穴,安义在劫难逃。
同意交易,无异于坦言自己就是苏瞳。
袁悯道:“从前苏瞳大人您最恨贪官污吏,一经查实就要把人连根拔起。可现在,您还是要败在咱们‘贪官污吏’手上,不是吗?这感觉不好受吧?”
一个念头在安桐心中一闪而过。
袁悯的主要目的,是来讽刺他。
“袁医师,你上头那位摆了好大一出戏,安某佩服。”
“哦?”
“所谓‘贩卖私盐大案’,乃子虚乌有,袁医师的真正要做的,是引我咬上你们备好的鱼钩。”安桐道,“你和监察府主部何惇串通一气,称自己是何大人的医师,其实不然,因为你一直和戎尉府主部尉迟令在一起。密谋安府,应是尉迟令的主意。然而戎尉府无权单独行动,于是尉迟令用‘金山’作为酬谢,请何惇在皇上面前虚报私盐案。如此,尉迟令作为戎尉府主部,就有正当理由随监察府来蜀州修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