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再过一个时辰,程老夫妇才会动身去太守府里拜谒。云离起早了,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省了敲门的环节,进到苏瞳的房间就开始“游览”。
苏瞳理好了衣服,转过身,就见不知何时出现的云离在那里悠游自得地踱步。
“云公子?”
云离瞥他道:“嗯。”
“云公子你这是……”
云离道:“闲来无事,找你解闷。”
苏瞳无视他,取了本书晨读。
虽说云离掌控着苏瞳的命簿,但他一直以来只是在司命仙境为其摆戏、往苏瞳的命途里添加折转人物道路的事件,目的是把人塑造成可供自己把握的样子,以方便日后写得出顺应各路神仙口味的戏剧;因而他并不清楚他簿子里的人的所思所想。
起初云离把苏瞳限制在其父苏求光的管控之下,囚他在斗室之间,只照着父亲的意思读书、习文,为的是激起苏瞳叛逆的心神,给日后“远走他乡历险经商”或“偶遇游士别亲习武”的大戏做铺垫。怎料,几个新晋的司命小仙排了场瘟疫,让望子成龙的苏求光葬身其中,使云离簿子里的伏笔功亏一篑。
苏瞳的父亲和母亲去世后,苏瞳的心性发生了某种变化。云离曾试图在簿子里为他安排“潜心读书”以外的事情,可苏瞳的愿念太强烈,云离写在簿子上的、与其愿念相违的文字,都自行消失了。
云离到凡间来找灵感,一大任务便是要了解苏瞳的愿念扎根在何处。只有知晓了这一层,他的戏才能立足在此并有所发挥。
云离看着站在窗边诵读的苏瞳,觉得不能再任他不理睬自己,否则他的观清镜就只能常年放送“书生发奋学习”的画面,想想就枯燥无味。苏瞳要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云离的簿子就得生生变成教化稚嫩小仙的励志读物……会有哪位腰包富裕的仙君天神对着头悬梁锥刺股的戏码撒仙银吗!
可怕可怕!
云离把十万八千里以外的思绪拽回来,道:“天上的人,都不读这些东西的。”
也许是因云离一句“天上的人”产生了疑惑,也许是因“东西”一词侮辱了圣贤而觉不妥,苏瞳将食指插在书页里,合上书,转身直视云离道:“我听闻的仙门弟子,都不似云公子这般狂傲的。”他以为云离说的“天上”,指的是仙门宗派。
苏瞳这人,初见者会说他是玉、是温软的棉,但实则他不容易亲近,玉和棉的里面,是青冷的铁和随时能冻得人抽回手的冰。
不过,云离不信铁和冰里面没有更深层次的东西。
云离道:“我说的是神仙。神仙不爱嚼什么‘你曰我曰’的文字,神仙喜欢有意思的东西。你喜不喜欢有意思的东西?”
苏瞳的眼神说:荒谬。
云离:“我看你是喜欢有意思的东西的。”他眼下一扫,瞅准了桌上一幅画道:“喏,那是你画的对吧。”
画上,一远山,一黑石,一鸟,一竹。
竹子生长的方式不合常规,它是破开石头从缝隙里面钻出来的。
云离道:“竹子破石生长,有寓意,有意思。”
苏瞳:“……”
云离:“我见你很紧张的样子,是不是下面还有其它更有意思的东西?”一边说,他一边上前把面上那张画掀开了,露出下面没有叠放整齐的另外几张画。反正他在苏瞳心里已经是个无礼的人了,也不怕再无礼几分。
不枉云离浸染了些臭巫师乜秋的痞气,苏瞳严丝合缝的冷漠神情终于被他撬开了些,露出了一丝异色。
第二张画和第一张的风格迥乎不同,非但跟雅致沾不上边,甚至接近滑稽了。
这张画被一笔浓墨一分为二,上半部分是一个在牛背上吹箫的牧童,下半部分,那牛屁股撅起,把牧童抛到了空中。此画用笔不细,但形象生动,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牛和牧童的动态。
云离笑道:“不错不错。”
苏瞳看了看画,敛了失常的表情,沉默。
云离又翻了翻下面几张画,都是这样的简笔风格。他把石竹那张画和牧童那张画一手一张托起来,对比道:“几个月前的你,比现在的你有趣多了。”
苏瞳搁了书,没管第一张画,只把云离手里的第二张画抽了回来,放好。
云离道:“我知道这些是你以前被父亲关着不让出门的时候,在房间里面偷偷画的。怎么,舍不得仍,和着书一并带到程奶奶和程伯伯家里来了……嗯,你先别太诧异,你的事我知道得可多了,你听我讲一讲好不好?从什么地方讲起呢,这样吧,就捡你五岁那年的一件事说说。有一天你溜出去玩,结果被一条大黄狗盯上了,吓得直接往竹子上爬。竹子不比树,人在上面怕不稳,你爬着爬着就被竹子弹出去了,正巧弹到了路径此地来找你的父亲脸上……”
苏瞳:“你……”
“你爹是怎么教训你的,我就不必说了。嗯……就问你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好笑不好笑?”
这件事,苏瞳和云离记得都很深切。
苏瞳记得深切,是因为那天苏求光把他打得很惨,让他躺了两天,还不要母亲同他说话。
云离记得深切,是因为这是他写进簿子里的一段戏,他凭这戏赚了数量可观的仙银,而且把苏瞳的反叛心理又推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