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来凝阴阁的次数虽多,但他的字字句句我都记得——大约是个明媚的午后,我穿着掌宫统一的暗紫滚蓝边宫装,跪在云熙后头接驾。他携了云熙往里屋走时,突然转过头对我淡淡道:“蓝紫于你太过老气,叫内务府另外置办一身衣裳过来。”言毕暖暖看向云熙:“凝阴阁的地气暖,花也开得早。叫你宫里的人都穿得新鲜些,衬着你也越发好看。”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她滚烫的腮边,留下一抹难以言说的暧昧。
然而这样看似无心的举动,落在别人眼中耳中成了另一番意思。
是故尚宫局再不会送来一般掌宫宫女应穿的蓝紫长衫。这套花了心思手艺的衣服,承载了满满的猜测和试探。
思及此,厌恶感油然而生。我拧过头去道:“管他们怎么想,我不会穿的。”
莫知叹了叹,卷了衣服拉我坐下道:“何必赌这口气。满宫里都是这样,谁不是看着主子的眼色行事。尤其是——”她看看我,欲言又止。
“你有话只管说,我不恼你。”我看出她的担心,主动拉住她道:“好姐姐,我们一路经了多少事才走到今天。现在虽然我走在前面,可若是没有你,我这个掌宫怕也做不安生。你我之间,何用顾虑那么许多。”
莫知的眼神闪了又闪,终于开口道:“莫忘,过了一个年你长高了,也漂亮了。如是在宫外,做爹娘的不知当如何高兴呢!可是宫里,宫女长得太漂亮,未必是好事。”
我瞪大了眼,抿着嘴唇看着她拧成一团的眉心。
凝阴阁事务繁杂,又缺少管事太监,云熙便要我一心打理杂事,她身边我的位子便理所当然由莫知顶上。莫知并非不是玲珑慧黠之人,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定然是云熙起了别样的心思。
“我从无攀龙附凤的想法。”淡淡一句话,却说得有些灰心。别人不知道,云熙,你着实不该疑我。
“你别急。”莫知见我面色不善,连忙道:“小主当然知道你没有这样的心思。你是随小主一同长大的,她若是不信你,还能信谁?”她反手握住我的手道:“只是,小主担心皇上——”
“我不愿意,皇上又能如何!”我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脑海中猛然现出成排的书柜,男人逼近的身躯,好闻的龙延香,和一个落了空的吻。忽然就心虚了——真的不愿意吗?
“小声些!”莫知一把捂住我的嘴,急道:“小主刚睡,你是要把她吵醒吗?还是叫外面的人来偷听了好到处搬弄?枉我偷偷摸摸跟你说这么多——”
我听她话里还有下文,便老老实实不再说话,只可怜巴巴的望着她。莫知咬着下唇道:“这事儿你心里知道便罢了,千万不要把我抖出来,要不我——”我连忙点头,指天按地发了个誓,莫知这才期期艾艾的开口:“前些天夏太医来请平安脉。我在外间听了几句不真切的话,仿佛夏太医要小主把你指给他,小主当时没有答应。——这几日我瞧着,小主貌似有些动心了。”
“怎么可能——”我当时只觉荒唐好笑,不由自主的拼命回想过往的画面,试图找出任何蛛丝马迹去反驳,然而脑中场景丝丝相扣,却一点一滴印证了我不愿承认的事实。
夏冉曾在一次请脉后,站在芳菲天的廊檐下用意味深长看我,道:“——莫忘姑娘,说不定你我颇有缘分也未为可知。”
散了一头青丝的云熙在葡萄海兽万福铜镜前踯躅沉吟:“——有取必有去。端看他的条件我能否承受罢了——”
胸前像是被人猛击一拳,隐约有痛感迟钝的蔓延开来。却也不是很痛,只叫我呼吸不上来,压在心口,难受的很。
“这事儿小主一日没有定下,就一日做不得数。”我闷闷道:“莫知好姐姐,多谢你了。”
想站起来,腿一软,几乎跌坐在莫知身上。
莫知扶住我,脸上挂出安慰的笑道:“这也未必是坏事。夏冉好歹也是个太医,人又长得衬头。你堂堂正正嫁过去为人正室,难道不比在宫里当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宫女强?”
“是,姐姐说的有道理。”我尽力拼出一笑,却比哭还难看。莫知看出我的勉强和敷衍,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低语道:“怪我多嘴。莫忘,你若真不愿意,就去求求小主吧。”
——云熙,云熙呵。你若当真有心拿我做价去换取夏冉旳忠心,那我这一番生死相随岂不成了一厢情愿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