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姐?”黛玉惊呼一声,去年她回南不久,就听闻二姐姐嫁人了,这才不到一年,好好的人怎么没了“来的人是谁?让他过来。”
“是二姑娘身边的绣橘。”雪雁初闻迎春殁了,也是吃了一惊,猜到黛玉定然是要问个清楚的,也不敢让绣橘走远了,就在门外候着“我这就让她进来。”
“林姑娘!”绣橘一身的脏污,头发如枯草一般,与街边的花子也差不了多少了。见到黛玉,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求林姑娘替我家姑娘做主啊!”
“绣橘,你这是做什么!”黛玉被唬得不轻,忙忙让雪雁拉住了绣橘“二姐姐好端端的,怎么就……”黛玉咬咬牙,只觉得这几个字比千金还重,尚未说出口,泪珠子便滚了下来“怎么就没了呢?”
“二姑娘,二姑娘……姑娘是被那个孙绍祖……”绣橘抹着眼泪,本就沾了不少灰的脸更加脏了“活活打死的……”哐当!雪雁之前端来的燕窝粥整个摔在了地上,黛玉的手抖得厉害,几乎不能自已“打死了?这怎么可能?”
“玉儿!”花满楼心知不好,一把就把黛玉拉到了怀里“雪雁,你先带绣橘姑娘下去洗漱,吃些东西,一会儿再细说吧。”
“不用!我没事的!”黛玉强撑着一口气,坚持要知道事情的真相“绣橘,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大老爷给姑娘说的人家是什么世交家的孙子,姓孙名绍祖,如今在兵部候补缺提升。说是嫁人,其实是因为大老爷借了那孙家五千两银子,拿着姑娘抵债呢!”绣橘愤恨的咬着牙“那个孙绍祖简直就是个禽兽,家里的丫鬟仆妇,几乎□□了个遍,姑娘略劝两句,就动辄打骂,说姑娘是他买来的,若是不顺心了,只管一顿好打,撵到下人房里。可怜姑娘大冬天也只能吃些冷饭,穿些旧衣,连三等的仆妇都不如。”
“那,老祖宗和大舅舅都不管的吗?”黛玉只觉不可思议,不过五千两银子,就要把亲生女儿卖了吗?这才不过三年时间,荣国府怎么就成了今日这般模样?她知道贾家一向出的多进的少,可三年前,父亲可是给了整整三十万两白银的。她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幸运,亲生的女儿尚且能折价抵了债,落得这样的下场,若是父亲不曾给她定下亲事,她一个外甥女,能落得什么下场,几乎不能想象。她常想只是自己父亲还活着,怎么样也比现在好,现在看来,若是遇上了大舅舅这样的父亲,倒是不如自己吊死来的干净。
“大老爷和大夫人是不管不问的,二老爷和二夫人倒是叹了几句姑娘命苦,可也管不到出了嫁的侄女,姑娘回娘家哭了几回,大太太只让姑娘忍着,半分都不肯给姑娘出头的,大老爷也是如此。还是老太太看姑娘可怜,时常让带些东西去给姑娘。”说到伤心处,绣橘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可那些东西,姑娘连见都没见到,还为此平白挨了不少打,连荣国府都不让姑娘回去了。前段时间,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妓子,姑娘实在看不下去,说了几句,就招来一顿毒打,那个女人还在一边说些有的没的,激的孙绍祖下手越发狠了,姑娘也被气得不轻,当晚就不行了,孙绍祖还不许延医问药,不过两天,姑娘就没了。林姑娘不知道,这一年发生了不少事儿,你一走,不但二姑娘嫁了,娘娘也给宝二爷和宝姑娘赐了婚,如今荣国府正忙着宝玉的亲事呢,哪里顾得姑娘,连个吊唁的人都没有,就那么让孙家草草葬了。姑娘临死前,让我来江南找林姑娘,说跟着林姑娘,好歹还能有口热饭,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从孙家偷偷跑出来,找姑娘来了……”
“你且安心住下。”一晚上未睡,黛玉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乍闻迎春死讯,更是觉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几乎要昏过去“可惜,二姐姐不在了,我甚至来不及送她一程。”
“玉儿,你先休息一会儿,明日我们去庙里,给你二姐姐上柱香吧……”对于迎春的遭遇,花满楼说不出的同情,可恨孙绍祖这厮,真是比之禽兽还不如,偏偏这样的人,竟然还是朝廷命官,若百姓落到他手里,结果不想可知。
“不用了,刚刚不是说你要去云间寺吗?一会儿我陪你一起去。”
香烟缭绕,从来都不过是安慰活着的人罢了,黛玉一身素白衣裙跪在大殿,释迦牟尼的塑像依旧慈祥庄严,却无法告诉黛玉,二姐姐的人生,为何如此凄苦,更不能改变,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女,已经香消玉殒……
“我已经拜托了觉远大师,请他替你二姐姐诵经祈福,让她早得往生。”花满楼从后堂绕了过来,轻声的安慰黛玉。他喜欢闯荡江湖,浪迹天涯。个中原因深究起来,少年心性,喜好自由是一回事,这世上的不平事太多,他不愿眼睁睁的看着好人蒙难,坏人逍遥也是一大原因,人力虽然微薄,但总好过袖手旁观“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回京都看看。”
“我们去看看二姐姐吧。”黛玉在云间寺给迎春立了牌位,孙家将她草草埋葬,自然也想不到立牌祭扫,就算立了,迎春自己,只怕也是不愿留在孙家的“不是还要去看钱夫人吗?先做正事吧。”大通钱庄收到的重号银票已经多达几百万两,若再不破案,消息泄露出去,引发挤兑风波,不止是花家会破产,连国库都会受到影响。壮士断腕,弃车保帅,可怜的,都是棋盘上的小卒子。
花满楼那天在极乐楼檐上滴落的水珠子里闻到了百花散的味道,除了黛玉手受伤,他送了一次百花散,也就只有钱老大的夫人身患麻风病,他时常会送些百花散来帮她缓解一下病情……出了大雄宝殿,两个人正撞上前来查案的陆小凤和司空摘星。
“花公子,花夫人,我们还真是有缘分。”陆小凤总是觉得,世间美人该是艳的,热情似火,如同盛放的玫瑰,花夫人却是个特例,虽然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却不容忽视,那是一种小溪流过山涧的清爽干净,世人形容女子清雅总爱用菊花、幽兰做比,放到花夫人身上,倒是俗了。苏轼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他原是不信女子可在有两种极端的气质,如今方知是自己误了“看来花公子也是个疼惜妻子的,两次见你,夫人总是不离身侧。”
“陆兄见笑了,我只是来陪着夫人上柱香,顺便看一个朋友。”花满楼没有否认“昨天走得早,你和司空公子昨晚可好?”
“哎!别说了。”司空摘星一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就是一肚子的憋屈“也不知道他们打哪弄来了那些个黑咕隆咚的昆仑奴,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幸亏我轻功好,要不然肯定逃不出来。”
“因为花家的事,让二位费心了。”花满楼真心诚意的向他们作了一揖,黛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疲倦,见花满楼如此,也拜了下去“有劳各位了。”
“我家夫人年幼,昨夜出言无状,还请两位海涵。”任何地方都有他的规矩,深宅如此,朝堂如此,江湖也是如此。黛玉将来若要在江湖走动,自然也要遵循江湖的规矩。昨天的话,可以对他说,对朋友说,但不能对前辈说“将来,还得承蒙两位照顾。”
“这是自然,不过花夫人聪慧过人,又有花公子在,恐怕我们是插不上手了。”陆小凤非常自来熟的答应了下来“花公子和夫人伉俪情深,咱们还是先不打扰了。”说着就当正去闲逛了。
“这个陆小凤,真的很有意思。”
“和你一样!”花满楼点了点黛玉的额头,似乎有些无奈“孩子心性。”
“霞儿姑娘。”花满楼走到后院,就听到沙沙的声音。捡起被风吹落在地的佛经,略微拍了拍浮灰,放到了桌上“钱夫人可曾好些?”
“七公子!”霞儿见花满楼过来,惊喜的转过了身子,却看见他牵着另外一个年轻少妇打扮的女子的手“这位可是七少夫人?春天公子成亲,霞儿恰好与母亲外出就医,倒是错过了。”
“无妨。”花满楼觉察到黛玉挽着他胳膊的手紧了不少,一时有些好笑“玉儿,霞儿姑娘是钱掌柜和夫人的女儿,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与我的妹妹无异。”
“你的这些姐姐妹妹多了去了,我可管不着。”黛玉嘴上说得大度,心里却是酸酸的,不知怎么的,刺人的话就说出来了。
“我哪来的什么姐姐妹妹,有也就只有你这一个夫人。”小姑娘嘴巴厉害,若是不愿被她堵了嘴巴,少不得多纵着些,花满楼只顾和黛玉说笑,却没注意到,旁边的人已经是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