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茵……你……那一晚……”提起那个如恶梦般的夜晚,他心揪痛了。“我父亲过世了。”“啊?”许树茵惊讶地转过身来。“对不起……我把你的事忘了,整个星期都在处理我父亲的后事。”“为什么现在才说?”许树茵瞪着他。左桀看了她一眼,为难地低下头。他一直如此,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不想麻烦别人,不想让她担心。“你知道我最、最、最气你什么吗?”她抓住他的手。“你一直把我当外人,有什么心事都不告诉我,我们交往快一年了,我对你一点也不了解,我甚至想过,你是不是孤儿,为什么从没听你提过家人,一句话,只要一句话……”眼泪自她瞪大的眼中落了下来,要指控他,又心疼他一个人承受丧父的痛苦。“你离开的时候,只要告诉我……就一句话,或许我就不会失去我们的孩子了……”那一夜,她哭着骑车回家,不断冒出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骑到巷口时没注意到右方出现的机车,发现时,已经来不及闪避。那一瞬间,她只记得护住肚子里的孩子,放开了握着把手的手,机车倒下,连人带车,滑了一公尺远,下腹一阵剧痛后,一股温热漫过她的大腿,她忍着撕裂的疼痛,拚命爬去捡起袋子,翻出手机,打电话给离她最近的温怡芬。唯一的念头就是想保住孩子,保住她和阿桀的孩子——“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没了,我们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她哭倒在左桀怀里,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现在才说……”“树茵……”她哀恸的控诉酸了他的眼,后悔的眼泪自他以为早已干涸的眼中溢出。“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后悔改变不了事实,想象那一夜许树茵面对失去孩子的痛苦,再怎么做都无法弥补他犯下的错。应该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为什么让她来承担?是他害了她。“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男的叫左皓,女的叫左欣……我还去裁了布,粉红的、粉蓝的,白的,红的……”左桀只能紧紧地抱着她,任她发泄,从林顺发知道这件事的反应,他知道许树茵一直独自承受这些痛苦,什么也没说。“阿桀……我好痛苦,一直梦到孩子,是个男孩,他问我,为什么妈妈没有保护他,他讨厌妈妈……”“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是我的错,树茵,别自责……”他捧起她的脸,不断拭去她拚命冒出的泪水。“树茵,别哭了,那孩子会再来做我们的小孩,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补偿他,他会知道你有多爱他,不会讨厌你的。”“会吗?他还会愿意做我们的孩子吗?”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看他。“会的,一定会的,你是个好妈妈,我会尽力做个好爸爸,相信我,我们一起努力。”“阿桀,可是我害怕……”“别怕,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不再让你受任何伤害,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的心。”许树茵眼泪渐收,看着和她一样眼泪早已泛滥成灾的左桀,她停止了哭泣,拭去他的泪,知道他和她一样痛苦。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不是故意要丢下她,他的父亲过世了,他受到的打击不亚于她啊!两人凝望着彼此,看见悲伤,看见后悔,看见浓得化不开的情感,这一刻,爱又将他们的心系在一起了。两人的混乱才歇,门外却出现吵杂的争吵声。“你放开——让我进去——”“你别冲动……”砰!砰!“阿茵——开门——”“哎呀,这个时候你别再去刺激阿茵了……”砰!砰!“那个谁——有种就给我滚出来——”门外,几个人架住许爸爸的手,许爸爸用脚踹门板。许树茵要走去开门,左桀挡住她,担心门一开会伤到她。他将门闩拉开,一刹那,门果然就被踹开了。“你这个家伙——”许爸爸一见到左桀就把脚抬高,准备踹过去。“求你答应让我跟树茵交往。”左桀请求。“别想——”许爸爸黑黑瘦瘦的,手劲却很大,几个架住他的人被他拉得同时往前走。“你这家伙把我女儿弄哭了,还想要叫我答应你们交往,你作梦——”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只知道女儿哭了,许爸爸心疼不已,就算左桀没有把许树茵弄哭,他也不会同意的。他的宝贝女儿,才二十三岁,起码三十五岁才能谈恋爱,四十岁才能嫁人。“爸……”“别哭,我帮你把这家伙赶走。”“爸……我爱阿桀……我们已经交往一年了……”许树茵小声地说。女大不中留,居然帮外人说话?!许爸爸瞠目结舌,潸然泪下。“好、好……只要你幸福,爸妈不会阻止你的……”许妈妈从她这整个星期失魂落魄的样子,早就知道女儿一定是为情所苦,既然谈开了就好。“谁说我不会阻止——”许爸爸被拖到后面,大吼。“你爸就那一张嘴,不用理他。我去多准备几道菜,你叫……”许妈妈看向左桀,心想,这男孩好俊啊!“叫我阿桀。”“好,阿桀,晚上在这里吃饭,哦!”“不准吃,不准吃我家的饭,米是我买的——”许爸爸努力做最后的抗议。原来,许树茵固执直率的性格,是源自于许家血统。隔天,两人回台北,火车上,左桀将自己的过去,认识林顺发时的叛逆,自我放弃的人生观,全告诉许树茵。失去孩子的打击与教训太深、太沉重了,他牢牢记在心里,这代价太大了,再不要重蹈覆辙。过去,他从不在乎别人误解他、扭曲他,也不让自己有太多感受,假装他也可以不在乎全世界,但是,许树茵不同,她全心全意,毫无理由地爱他,他发誓再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再不让她感到不安。“所以,你会去做业务是因为温姊的那场官司?”许树茵终于了解为什么他那么照顾温怡芬,疼爱小尧,因为他知道单亲妈妈的辛苦,了解孩子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中长大的痛苦。“嗯……我父亲开出来的条件,我原本打算一年的约定结束后再另外找工作的,不过,我父亲过世了,我得对那间公司的员工负责,至少得找到最合适的管理者。”这件事对许树茵而言还是很错愕——一个业务,突然之间变成一间公司的负责人,左桀的身世与人生际遇的变化实在太戏剧化了。他肩上承受的压力一定很大。她已经开始工作,知道公司里人多嘴杂,她一进公司就担任设计师,惹来不少闲言闲语,何况是他的状况。“我了解,只是……你搬回去照顾你大妈,以后我就不能随便去找你了……”“你也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左桀原本就这么打算。“不行啦!”她红了脸。“有长辈在,怎么可以……”“还是你想先结婚?”她摇摇头。“太快了,我爸短时间内可能还无法接受。”她当然高兴终于从左桀口中听见两人的未来,只是……她的心里还有一层阴影在。虽然左桀就要搬离现在的住处,跟温怡芬的接触会减少许多,但是,这并不能减轻她胸口的沉重感。她太善良,仍为自己曾私心地想隔离他们而耿耿于怀,她希望大家都幸福,而不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上。因为喜欢温姊,也喜欢小尧,如果他们过得不好,她的快乐减半了,幸福感也消失了。“原本,我想找到另一份稳定的工作之后再考虑结婚的事,我一无所有,不想让你委屈,但是,我现在只想早点把你据为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