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更是心中惶惑,却只得打起精神,对着人群点头微笑。人群在他身后蜂拥紧随,一直到了一个宫殿前面。这宫殿和大宛王的宫殿又是不同,大宛王的王宫门禁森严,巍峨高耸,说不尽的奢豪。傅国王王宫却没有宫墙、门禁,和城里民居不过是大些,一样的石墙茅顶。竺法藤、竺法人正等在宫前,一见张骞到了,疾步上前,扶着张骞下马。张骞哪里肯让人扶?
双方一个要扶,一个不让,马上马下推让不休。竺法生笑道:“两位师兄,既然天使客气,咱们就不勉强了吧。”两人才没有继续坚持。张骞下了马,马缰想交予甘父,竺法藤却接了过去。甘父也是微笑。
众人进了王宫,一条灰朴的毡垫,也不知用了多少时间了,看不出花色;几条木石的小几,上面摆着几样瓜果,却是张骞不常见到的,也算是唯一奢侈的了,壁上两条牛油大烛,烧得正旺,阴暗的宫殿里面显得光亮许多。
分宾主落座,张骞问道:“大王为什么说在下带来了中华的无价宝?在下身上空无一物啊!”
竺法生还没有回答,就听到外面一阵马蹄敲击石板的声响,急骤异常,竺法生微笑不语,众人正在惊讶,一群人奔进殿中,扑到张骞身前,跪倒磕头,一边磕头一边放声大哭!
张骞想要起来,竺法生按住他,不让;只得让甘父、铖乙几个拉起那群人,却拉起了这个,那个跪倒了;拉了那个,这个又哭倒。哭得是阴惨惨日月无光,苦切切天地同悲。张骞心里难受之极,帕塔提、康贝弄等人也眼中落泪。只有竺法生几个视若无睹,不以为意。
终于等到都不哭了,张骞望着竺法生,等他解释。竺法生一笑:“天使,你的宝贝都到了。”
张骞才明白他说的无价之宝却是这一群人,他已经遍观众人,这群人总共二十一人,穿戴各不相同,有丝、有麻、有皮,还有布;长得有高有低、一胖一瘦、有丑有俊;有文有武,有儒有道。奇怪至极,甘父等也是茫然无绪。
竺法生对最前面的一个秃头肥身的说:“你说说,你哪里值得宝贝。”
那人上前再拜了一拜,擦干泪水。微笑道:“大人,小的南方皮。给曲周侯家三代制皮,来到塞外。在龟兹如今每年能买卖得几万张皮子。小的现如今也可以穿丝的了!”
“南方皮?咱们一起出来的?”
“是。大人。”
又一个走出人群,拜上一拜,说道:“小的是底下枢,在胶西王府通茅房的。如今这城里底下都是小的管着。”
“怪不得城里这么干净。”
“是,还有几个都城请小的去。小的这些天在姑莫城。一听说大人到了,咱们兄弟才急忙从各地赶回来,拜见大人。可是这老小子却故意不让咱们进城!还是大伙打进来的!”说着怒瞪竺法生。竺法藤已经突地跳起,四肢合拢罩向底下枢。底下枢不敢怠慢。忽的伏地,竺法藤扑空,却撞向南方皮。南方皮手里突然一张皮子一样的东西飞起,蒙住了竺法藤。竺法藤也古怪。身子缩小,掉落地上。三人兔起鹘落,瞬息间都展示了自己的绝活。
竺法生笑道:“停停!不要在天使面前混账。”
张骞这才明白,这些人赶路这么急:“哦!众兄弟都是外地赶来的?辛苦,辛苦!在下哪里敢当!”
众人叫道:“大人过谦。不是大人,小的们早死于汉庭狱中了!哪里有今日!”
一个儒生上前拜谢:“漏儒吕生见过大人。小生如今到了这儿,才知道天下之大,学海无涯,跟着竺师学习佛法。还有天竺学问。”
张骞想起手下有几个儒生,这个吕生原来是济阴王家的教授,说话恶了王爷。被人打了一顿,羞愧之下愤激要死,又终于没有死成。
一个雄赳赳的壮士叫道:“大人!还记得过午吗?小的现在已是家中数十口人了,哈哈!在休寻养着几千匹马,大群的牛羊。小的送大人几匹好马。”
“过午?真的是你?”此人雄健异常,当初因为吃得多。家中供不上,小小年纪卖到山阳都尉府里。却还是吃不饱,偷了东西吃,都尉夫人盛怒,告了一个偷盗主物的罪。
“还有小人常新。大人,不是大人小人早死了几回了。想让大人知道,常新每日在五雷城外打出石磨盘,到处有人高价买。小人也不愁吃喝了。”
这常新是个石匠,手艺精湛,茂陵为皇帝服役的,打了吏人,下狱等死,如今也来到塞外。
“哈哈!大人,杨树根给大人见礼。牛兄弟,还记得我吗?如今小的也威风了,手下有几百个人为小的干活,植下万亩山林。咱杨树根,有根了!”
牛郎大喜,“你是从于阗跑来的?兄弟们都好吗?”
“当初留在于阗的,都跟着中……竺兄来到这里。”他也好像分不清竺法生到底该怎么称呼了。
接下来铁匠、陶匠、老苴、小醯、巫仓联、黑子等人都上前相见了,竺法生笑道:“这几个家伙可是不得了!老子都不敢使唤他了,都有城池,异地为王了。”
几个坦然自得,承认了据地为王的事。
一个长发披拂,面色青黑的,腰间玉带,肩头露出后背背着的长剑,剑把上镶满了珠翠玉石,施施然施礼:“小的黥氓,在此间开了一间磨坊。当初刚来时,这里人吃的还是囫囵粮食,小的这磨坊一开,也是财源滚滚!”
“看得出来,老兄是发财发大发了!”张骞微笑,谁发财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