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修淡笑着,并未作答,伸指探了探水,转身从火炉上拎来煮开的一壶水,缓缓倒入渐凉的澡缸中,并伸手进来和匀,他这一凑过来,那眉眼更觉绝伦,真是清棱好无双,一对黛山托明月,我啧啧地叹着,“待痊愈了,第一件事要来摸公子的眉眼。”
他掀起眼皮看过来,眸光温和,“是么?”
这一次终于没有脸红,我更过分的行径他都见识到了,多多少少有了些免疫力。
为了表示作为一个女子的矜持,我打着哈哈说是玩笑。
姬修将空壶放在一旁,微摇头,“我明白了,你一旦说是玩笑,就必定是真的。”说完手再次没入了澡缸中,并向我的位置斜伸而来。
啊!他,他他,他他他,他要干什么?
“公子……”我惊恐地睁大眼,莫非……终究是一个色胚,只不过是要将我身上的伤痕泡浅些才动手?
他淡笑着,捞起我的手,又取下一张干净的帕子来擦干了,牵引着,轻柔地扣下四指,将我的食指按在他的眉上,缓缓移动,眸子静静地看着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那眉墨如黑稠,滑似凝脂,指尖一阵酥麻,这个男子,生来便是一副好眉眼,一颗玲珑心,一片慈悲情,我像是触摸到了世上最纯净之物,心中竟有细微的战栗。
手指移到眉心,顿住,他将我的手重新放回水中,“清往,你还须泡上半个时辰,我抚箫与你听好了。”
神思一个恍惚,玄衣身影浮现在脑海中,?子懿执箫玉立苍翊小筑上,眸子沉定无波,那么的静,那么的孤寂,月华之下,夜色之中,仿若九天神祁,箫声和着尸香魔芋的清香在黑息寨中飘漾,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了的纠缠,五十多年来从未消失过。
然而,那个如黑魄般冰华无双的男子,却被三噬心毒彻底摧毁,从此要以生灵之血为“生”,无休无止地制造罪孽,永远苟活在被毁灭,被围剿的危险之中,境地难堪,狼狈,想来便是一阵揪心的疼痛,兰痕阿兰痕,教我,如何不恨你?!
“来一曲葛生罢。”
我闲闲地看向榻边,正以罗帕试箫的公子,“公子会吹葛生么?”
姬修掀起眼皮,清澈中闪过一抹怅,“葛生调子消极,你正在养伤,情绪又不好,不适合听。”
我一声轻哼,“公子说过,清往要什么,都可以满足。”
他望了我两秒,没有再反驳,箫管抵住檀唇,沉黯低徊的曲子缓缓流出,似是河水携了冰,似是云朵积了霾,犹如白衣仙子逝世后眼角遗留的那一滴泪,感伤,凄凉,带着不可挽回的决绝与憾恨。
我头枕到澡缸上,半阖起眸子,和着他的箫声轻唱。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而今我陷入这紫荆原中,怕是直到几十年后葬身于此,也再见不着那一抹玄衣身影,我曾想啊!这一生就算无法嫁与他,待离开那一日,由他收敛我的遗体,将我葬入大片尸香魔芋盛开的地方,就够了,然而,这么一个愿望也成了奢侈。
视线逐渐朦胧,那榻边的白衣身影,仿佛脱了玄袍的子懿,清淡,孤寂,高华,我勾起一笑,细眯着眼,“你过来。”
男子放下箫管,落落地过来了,白衣如月华流银,一晃一晃,仿佛笼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光芒。
他站到澡缸边,垂头看我,一言不发。
我抬首对着他,神志越来越迷乱,那分明是子懿的眉眼,沉定高冽中有一丝柔,那分明是子懿的神态,波澜不起,却似蕴入了千百般的表情,那分明是子懿的身姿,颀长如一座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