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南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大哥,里面盛满了混合着少女与女人的悸动和温柔。“我原来想着,如果你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可如今我不这么想了,若你死了,我会忘了你,然后好好活着,可能会和别人生儿育女,也可能不会。“反正这世上可做的事情多了,如今这世道,若能给民众做些好事,我这辈子照样能过得有意义。哪天要是运气不好,天上掉下炮弹,那正好,我就能去找你了。“我知道生命宝贵,安稳难换,可颠沛流离了一年多,我还是想来找你,想见你。“我已经想好代价,计算好得失了。若是我中途死了,那受折磨的是你;若是你死了……”荏南说得有些艰难,却还是咽下了喉咙中的哽咽,继续倾诉着,“若是你死了,我也会独活。”最坏的结局是什么?不是死别,而是生离。她等了许久,依旧没等到回音,但她已经不忐忑,也不害怕了。她自己做好了打算,也选出了答案,无论回应如何,她都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声叹息如同羽毛下旋,荏南掉进怀抱当中,温柔的唇落在她的额心,然后悄然吻住了她。江庆之投降了,早就投降了。那个清晨,他冷硬的外壳就已经溃裂出缝隙。后来,那么多日日夜夜都如刻刀一般刮着江庆之的神经,一刻不得安息,他痛,他忧,他念,他悔。囡囡不愧是江庆之带大的,最知道如何惩罚他。以女子的名誉为代价,在众人面前捅破这一切,为的是将自己划入危险区。素来受宠,又与江庆之纠缠不清的江家养女,这里面有多少文章可作,一旦这事为人所知,无论江庆之再想如何撇清,江荏南也必然会被视为击碎江庆之的突破口。她失踪一年多同样是一次赌博,若她死在外面那便算了,若她在二哥的照拂下能活,那么在大哥的翼下自然也能活。更重要的是,她要用这一年多的时间让大哥活在折磨里,让他时刻忧心、时刻痛苦,让他再也无法放开她。她用命作饵,诱江庆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如果无法将你拉回人间,就与你同坠深渊,万人亦不可阻。江庆之没有说什么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只是就这么吻着她,一直吻着她。大概在这个世道,天长地久这种话太过自欺欺人,只要这一瞬是真实的就足够了,有情人在这一瞬相拥过,便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他有多久没有亲吻囡囡了,连梦里也不曾出现过她。江庆之看起来断情绝性,可到底不过是肉体凡胎,心还是会跳,血也还是热的,理智再多,也依然会沦陷于无望的爱中。如今,这份爱有了回音,以这样沉重的代价回应着他,江庆之没有办法,只能束手就擒。他还半跪在地上,仰首吻着囡囡,宽大的手掌扣住荏南脆弱的后颈,将她从椅子上扯了下来。荏南还是冻得像一块冰一样,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太久,手脚都冻僵了,即便在火炉边也无法暖和起来。江庆之将她抱住,像抱着一个孩子一样。荏南在他怀里微笑了一下,伸出手将自己献给大哥,每一寸都紧紧相拥着。他们不要未来,不要明天,只要这短暂一刻的真实体温。江庆之就这么看着她。明明身后才是壁炉,荏南却觉得光亮和温暖全是从那双眼睛里来的。大哥的眼神从来都是温柔的,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周到而有距离,唯独看她的时候,眼里总是蒙着一层雾,她原来看不透那层雾后面是什么,如今她已经都清楚了。荏南环着他的脖子,直起身子轻轻吻了他一下,然后隔开些距离,看着那些雾气散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的倒影。江庆之追了过去,一只手扶住她的背回吻着。他的手顺着荏南的背滑下,蝴蝶骨深深硌在掌心,比什么都更鲜明地提醒着他,这一年多荏南过得如何。荏南以前虽然纤细,可细看还是圆润的,吃多了小肚子还会鼓出来,她总嫌这样不好看、太过孩子气。如今便是想那般稚气都有些难了,肉肉的小肚子没了,那一节节的脊骨就这么突兀地梗在那里。江庆之想让他的囡囡骂他、打他、怪他,好让心里的愧疚能稍稍平复一些,可他什么都没说。他做不了什么,只能这样吻着她。窗外的雪还在下,风呼啸着刮过玻璃窗的缝隙,吹得窗框发出细微的声响。屋内是暖和的,壁炉里的火光正亮,烈焰的暖色在深沉的砖石里反复回荡,火苗每摇曳一分,暗室里的温度就高上一分。这场盛大的逃离终于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