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嘴被堵上了,女孩没了声音,只有细微的泣音传来。他出现在灌木丛后,看见躺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女孩。她的嘴里被塞着汗巾子,小脸上涕泪横流。她身上穿着明黄色的襦裙,裙边用金线绣着大周的图腾螭龙戏火,她全身上下富贵无比,连落在一旁的绣鞋上都缀着一颗硕大的明珠。三个内侍将她按在那,正往她身上绑着一块太湖石。几步开外就是深达数尺的太液池。他们想将这位金枝玉叶的大周公主沉塘。大周兵强马壮,周帝姬长安更是个骁勇善战的青年,他那位无所不用其极的父皇早就将其恨之入骨。原是不该他管的事,何况他尚且无力自保,所以,仅仅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他就打算离开了。然而,那位周公主忽然睁开眼睛,朝他看来。他像是被人钉住一般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他察觉到一股甜美的血香,在他的鼻间游荡。砰、砰砰砰、砰砰……心跳乱了,某种疯狂暴戾的怪异感觉浮出水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长,顺着他脚下的影子钻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他捂着心口倒退了一步。正是这一步,让他踩断了一截枯枝,害他被三个高大的内侍发现了。“谁?!”有人厉声问。“原来是九殿下。”那为首的大内侍冷笑一声道:“殿下看到了不该看的,这可如何是好呢?”几人狞笑着:“奴才们只好把你一块儿推下去了!”他惊慌后退,一个内侍飞跃而起,单手呈鹰爪状朝他抓来。他本能地蹲下抱住了脑袋。不要——然而,杀意变成了惨叫。他身上不知为何就爆发了一股奇异的力量,转瞬之间就将这三个内侍碾成了肉泥。这场屠杀太快了,快到不过一息之间就结束了战斗。地面上是死不瞑目的尸体,淡淡的黑气在四周浮动。混乱之间,女孩口中的汗巾子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她看着眼前这一幕,惊恐万分。“怪、怪物……你是……”他知道他天生邪物,出生就被天道夺走了一切,是母亲用琉璃心救了他。这还是他爱意随风起跳入水中的他很快就被人手脚并用缠住了,他知道是她。这时,太液池的动静已经被其他人察觉,他只好拖着她游到冷宫附近。她已经昏迷了。他挤压她的腹部排出了多余的水,又拍打着她的脸。可是她还没有醒。此时的他不过八岁孩童,一心只知救她,哪里顾得上许多,便捏着她的嘴就开始渡气。气息相接的一刹那。不受宠的怪物皇子和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他们的缘分就从此结下。他心中有气,简单地施救以后,便将她丢在浅水区,让她在水洼中泡着。她昏迷期间,他数次想离开,最终放弃。他怕她再被人杀了。但他心里不是没有妄想。他想着,若是她念着他的救命之恩,是否会向夏侯桀施压,让他的日子好过一点?可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他的妄想也只能是妄想。她慢悠悠地转醒,头上顶着水草从那池子里爬出来,慢悠悠地爬到他面前。他看着她被水洗去的脏污的漂亮脸蛋,耳根不争气地红了。女孩看他盯着自己发呆,便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的声若银铃。“天哪!你居然是个男孩子!”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烂的女装,那是冷宫里的老宫女拿自己的衣裳改小了给他穿的,连脚上的靴子都破了洞的。他一动,那洞里还往外冒着水。羞耻感铺天盖地而来,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转身就跑。“喂!我说笑的,你别走啊!”无论她在后面说什么,他都不愿再回头了,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身上的衣裳扯下来扔在脚下疯狂地踩,还把脚上那双破了洞的靴子远远地丢进废弃的荷花池中。水花溅起,他忘不了这一刻,他心中涌起的自卑和恨意。那天,他独自喝光了一壶酒。冷宫的夜晚静悄悄,一阵风吹过破败的宫殿,吹过枯叶满枝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醒来后,他发觉——夏天离开了,他的童年也离开了。后来,她又来了两次,身边总有个俊俏的年轻人陪着,那人衣衫白的像雪,衣角还有银线绣成的白鹤,追着她问她到底要找谁。他这才得知,原来她体质特殊,身怀纯净之血,受天下妖魔觊觎,从小就活在被妖物环伺的恐惧之中。难怪她见到他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时被吓得魂不附体口不择言。他不想理解,也不想试着去理解。她已经说了她讨厌他。他躲在暗处,看见她掐着腰站在高处冲着他的住处大喊:“喂,你要是再躲着我,我就把你要到大周来陪我玩!我……本公主说到做到!”后来,她果然要了他去大周做质子。但是,她好像把一切都忘了。虞景慢慢倚着墙根坐下来,看头顶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目光穿透一片虚无,他似看到了娘亲的脸。“娘,我好像喜欢上她了。”“娘……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黑夜寂静无声,回应他的,只有凛冽的寒风。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黑夜中,家家闭户,整个村子都陷入了一片寂静中,唯有街头一间酒肆还在亮着灯。温暖的灯光映在雪地上,衬着火红的灯笼,像一簇烈火,风雪凛冽的冬夜好像也没那么冷了。一个穿着蓑衣的狐族男人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片刻后,门板被从里面卸下来一块,露出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子的脸。“你回来了!”她发间生着一对白色长耳,是个兔妖。虞景被这动静吸引,抬头看了过去。“孩子们都睡了吧?”那狐妖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来,拿着。”兔妖女子看见这个油纸包一瞬间眼睛都亮了。“睡了睡了,睡前还闹了好一会儿要找爹爹。”兔妖女子接过纸包,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嗔怪地看着那男子:“你说你,这么大雪天的费这功夫干啥,来,外面风雪大,先进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