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端着茶盏背过身,似是不想和他过多辩解。经过这几天的合住,他已经明白这个青年满嘴歪理,不知道是怎么混上国立大学的名额的。“这桂花糕是从城东那家糕点铺子买的吧。还挺好吃的。”一块桂花糕下肚,给了饿了一天的青年些许饱腹感,他作势又想从袋子里拿一块。却被转过身的先生狠狠瞪了一眼,“吃我的桂花糕经过允许了吗?”青年被他瞪得又将桂花糕放了回去,“不就一块桂花糕吗?我下次再给您买一袋就是了。都怪那个老迂腐,我今天一天都没吃饭。”“算了,吃人嘴软,我给您念念报吧。让我看看今天都有什么新闻,名门闺秀出嫁,著名钢琴家演奏会,怎么竟是些无趣的事情……”青年拿起报纸,粗略地翻看着,翻到背面的时候,不由得一顿,“南平学子罢学游行。”先生似乎是早料到了,抿了口茶。“外寇入侵加剧,国民政府却在原则性问题上一再让步,学生怕是积怨已久。如今这局势……”他轻轻摇了摇头。青年似是体会到了他的欲言又止,收敛起嬉皮笑脸,对他恭恭敬敬行了个鞠躬礼,“学生罢学游行,说明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先进之士认识到革命的重要性,国民思想正在转变。先生及其同僚们的努力不会白费的。”见惯了他平时无赖泼皮的模样,先生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行礼,忙扶他起身。“但愿如此吧,我也只能尽此绵薄之力。”“怎么会是绵薄之力,先生近期出版的诗作在学校里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人无不为先生拳拳爱国之心而动容。先生也不必太过忧心,黑暗会过去的,黎明终会来临。”青年郑重地说。先生比他高半个头,他抬头看着先生时眼里也藏着点点星火,那是对和平的向往。这件事让先生对这个青年有了些许改观,或许他嬉笑的表面下也藏着和自己一样的热忱。虽然他们一个在国立大学任职教书,一个在国立大学学习,但先生却并不比青年大个几岁。先生早年留洋,见过无数留洋海外的国人不思国耻,甘于享乐。本以为已经凉透了心,却不曾想到国土之内,仍有万千学子立志强国,以星星之火形成燎原之势。国尚可救。先生低头提笔,试图用笔在这民不聊生的黑暗中刺破一束光。先生并不噬甜,那日的桂花糕只不过是友人送的,先生去邮局寄完稿子,路过那家糕点铺子,想起青年那日夸好吃,于是买了一袋。青年一进门就闻到了香味,肚子咕咕叫,缠着先生求他施舍给他几块。本来就是买给他的,但先生不想承认,让他用研墨作为交换。青年低头研墨的样子认真专注。他的指骨修长,沾了墨反而更衬得好看了些。不知为何,先生那日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青年手上,不曾移开。在合住几个月之后,青年突然失踪了一段时间,没有留下字条书信说明。先生不教青年,于是去青年的老师那里打听了情况,结果一无所获。先生隐隐有些担心。“砰、砰……”雨夜的敲门声吵醒了觉浅的先生。一打开门,青年就倒了进去,先生忙扶住他,黏腻的液体沾了先生一手——是血。“抱歉,麻烦先生了。”青年有气无力地说。先生帮他包扎完受伤的左臂,质问他,“你这几天是去哪儿了?”“这……”青年似乎是难以开口,末了只说了一句,“不会牵扯到先生的。”“那你的伤是怎么弄得?这是枪伤吧?”先生平常不苟言笑,这次却能明显看出生气了。见青年迟迟不肯开口,先生佯怒转身,“算了,反正也和我无关,你记得按时交房租就好。”但他心里其实还是牵挂着青年,不想让他置身于危险之中,宁愿今日受伤的人是自己。他说不上是什么情感,像有一块石头堵在了自己的心口,不上不下。青年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也知道他绝不会说出去,犹犹豫豫还是开口了,“先生,您应该知道革命会吧?”革命会,一个反抗国民政府黑暗统治的地下组织,他曾听友人提起过,也受友人之邀私下给他们写过文章鼓励。如今国民政府已腐败彻底,近来也有不少有识之士认识到光靠变革已经不行了,只有革命才可救国。而革命会就是这黑暗里一点微弱的火光。“你是革命会的成员?”先生的语气无不透露着惊讶。他知道青年有报国之志,但没想到那个在自己面前没个正形儿的青年会真的为了革命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