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传十十传百,从这条街道传到那条街道,再从那条街道传到更远的街道,从苏州城的东南角传到了西北角,整个苏州城都听到了,苏州城郑家的状元公郑光,回来了!
这声音离郑府如此之近,家里人没理由听不到,在前院后院厨房祠堂忙活的婶婶妹妹们,还有在家里祠堂中安静端坐着为郑光祈福的老夫人,还有呆在里屋一边织衣服一边思念着爱郎的赵蝶儿,全部都听到了外面的喊声,她们不会不知道这声呼喊意味着什么,所以,一瞬间,在前院忙活着婚礼要用的彩色布匹的三婶儿就反应过来了……
一个健步冲到府门前,一把拉开府门,把颤颤巍巍往府门方向赶的老门房吓了一跳,他发誓在郑府里工作二十年以来,他从未见过家里的女主人们有如此矫健的身手!
三婶儿拉开了府门,一眼便看见一身淡蓝色士子服的郑光被一群街坊围在中间开怀大笑,自己的丈夫也在其中开怀大笑,和街坊们共叙离别之情,一如当初,似乎压根儿就没变过,这些日子,家里人也在寻思着,光儿考了状元了,当大官儿了,以前的种种,就不能放到现在来用了,除了老夫人可以依旧,其余的婶婶和妹妹们都要对郑光更加恭敬才行,否则万一郑光这个男主人没面子不高兴,大家可怎么办呀?
当时老夫人就不高兴了,光儿从小到大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像是那种富贵之后就不认人的人吗?咱们郑氏从十几年前就相互扶持到如今,吃了多少苦头,一直不离不弃,这份感情你们都忘了?光儿是咱们大家从小带大的,什么性子你们不清楚,我这个老太婆清清楚楚,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老夫人的话固然有理,但是大家也都清楚,做了官的人和没做官的人是不一样的,前些年隔壁一条街上的李家男人考上了举人,没过几天就把一直欺负他们家的舅舅一家赶出了苏州城,还依靠不少人的势力把他们的财产都给抢了,就留了条命和几亩薄田,据说现在那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搞得大家现在都不敢对读书人不尊敬,生怕某一天一个穷小子突然考上了功名,身价倍增,以前欺负他的人就要遭殃了。
现在别说举人了,郑光都是官员了,还是六品官员,正正当当通过考试得到的正途,虽然咱们一直都和和美美的,但是做了官的男人都是要点脸面的,以前郑光年纪小,大家虽然听他的,也时不时的说说自己的见解,现在郑光做官了,就更该要面子了,一家之主的男主人,肯定容不得女人乱说话,所以婶婶们和妹妹们私下里也说过,以后再郑光面前就不要说话了,听着就是,他是大家主,咱们郑家都指着他过日子呢!
但是看着郑光紧握着对面街张老叔的手不停地笑着,和街坊邻居们一如过往的交谈着,三婶儿觉得自己似乎用小心眼去揣测一个光明正大的男人了……从小到大,这孩子什么时候做过一件盛气凌人的事情?从来都是以德服人,那么小的孩子就知道用道理让人家服输,长大了,又能坏到哪里去?
聚集到这条街上的人们越来越多,很多人都从别的街道甚至是市集赶过来膜拜活着的传奇,郑光觉得也是时候了,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不然到时候搞得大家的正常生活都要给弄乱了,便站到台阶上,朝着街坊邻居们大喊道:“各位,各位,静一静,静一静,大家高兴,我知道!不过现在这时候不太好,好像咱们这里热热闹闹的搞得别的地方的人们也来了。
再这样下去就是扰民了,我没提前告诉大家我回来的消息,就是不想打扰大家的生活,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别为了看我一眼就把一天的生计给废了,家里还有妻子孩子等着吃饭呢!所以,今儿个大家都先回去,我这次回来苏州,大家也都知道,三天以后,我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欢迎大家一起来府上喝杯喜酒,好酒好菜弄起来,大家一起庆祝庆祝!”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各种恭祝之声不绝于耳,之后郑光朝大家行了一礼,便在大家的注视之下,进入了府邸,围观的人们兴奋的讨论着,一边慢慢散去。
从这一刻开始,苏州城,乃至整个南直隶的头版头条,都是郑光回来了、郑光的婚礼还有状元回乡等等等等。
不过大家似乎并不知道郑光回乡的目的是什么,似乎一开始也没人关注,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状元回乡和结婚的喜事上,人生四大喜事郑家相公一口气来了俩,真是爽快,羡煞旁人,于是乎,大家都忽视了郑光到底是为什么而回乡的。
郑光回家之后,和家人的欢聚与欢欣自然是主旋律,而其余的就被忘掉了,老夫人泪水涟涟,握着郑光的手就不放开,连声招呼家里人去准备饭食,她要和小孙孙好好儿的讲一讲这段时间的事情,赵蝶儿直接从房里面窜出来,一下子扑到郑光的怀里,虽说快要结亲的两人适不适合见面的,但是都在家里面,没有外人,大家也就都不在意了。
郑家的喜事暂且不提,单说驻守在苏州城内的苏州知府和苏松巡抚还有三省总督这三位大员正巧聚在一起商讨军务,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郑光编练而成的黑旗军,人数少,但是极其精锐善战,范庆曾经听郑光说起鸳鸯阵是出自唐顺之的手笔,郑光走了以后唐顺之很快就来了,范庆很高兴地向让唐顺之来帮助练兵。
谁知唐顺之说鸳鸯阵是出自他的手笔,但那只是理论,他从未付诸于实践,也不知道付诸于实践之后的战绩如何,现在知道了,却发现自己的阵法已经被郑光更改了不少,再者他也不善于练兵,并不知道郑光是如何把一群悍民编练成令行禁止的精锐之师,练兵之术也不是他传授给郑光,不知郑光从何处学到,抑或是他天纵之才,自己学到。
他询问了黑旗军内的将领,还有郑光的兄弟郑勇,但是都不能完美的复制之前郑光的练兵之法,看着黑旗军的将士们每天按照将军们的号令列成整齐的鸳鸯阵练习,还专门拿郑光制作的草人进行刺杀训练,拿木枪木刀进行格斗训练,还有每天雷打不动的十里负重越野跑,这样的训练量和士兵们自觉自律的样子,都让唐顺之深为赞叹。
范庆也对唐顺之说笑,说之前他做知府的时候,郑光的三千新军编入苏州府下辖,粮草供应都归苏州府管理,而这批新军,三千人的粮食供应量抵得上别的卫所兵六千人的供应量,他还亲自去查看过黑旗军为何需要那么多粮食,偶尔还需要肉食供应,结果看了一天,他再也没说一句话。
自己的将军不在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如此的自律自觉,每天雷打不动的训练,就算是下雨,他们也把营地周围的地划了一个圈,成了一个跑道,搭上雨棚,下雨了就在雨棚里面跑,说这是郑光定下的规矩,锻炼身体不能间断,每天都要锻炼身体,保持强健的体魄。
而且这支军队还非常爱干净,范庆说起这件事情也是哭笑不得,郑光不知为何,对这些大头兵的卫生要求极高,以前的一些坏习惯全部都给郑光强迫着改掉,每天早上起来都必须要漱口洗脸,擦洗身体,饭前便后必须要洗手,然后天热的时候每天至少洗一次澡,天冷的时候也要保证两天洗一次澡,晚上入眠前也要漱口,还要洗脚,每天都要!
所以黑旗军对水的需求量很大,也就是东南不缺水,专门给他们在一条河边扎了营地,然后他们还专门有砍柴队,一百人的队伍,负责全部军队的柴火需求,轮流来,一天一换,砍柴队可以免除每天的负重越野跑。
除此之外,郑光还有很多自己发明的练兵工具,比如沙袋,比如杠铃和哑铃,比如单杠双杠等等,还有名唤伏地挺身和仰卧起坐的士兵每日必修课,据说每个士兵每天都要保证一百个伏地挺身和一百个仰卧起坐,现在黑旗军内部还有一些比赛,其中一项就是比谁做的伏地挺身和仰卧起坐更多。
看着那些光着膀子浑身肉块的士兵,唐顺之不发一言,越来越觉得郑光在这些方面已经超越了自己。
要知道,郑光可是早就说了自己不会去练那些卫所大爷兵,只会练新招募的兵,唐顺之虽然深知东南卫所兵的腐朽,但终究没有亲眼见过是怎么个腐朽之法,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自己这个老师不能输给学生,便提出要去看看,范庆大喜过望,带着他一起去看,看完之后唐顺之仰天长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这个老师已经不如学生了。
范庆忙问为什么,唐顺之说,学生都能看清的事情,我这个做老师的居然还对他们抱有幻想,岂不是不如学生吗?唉!
范庆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也没再提这件事情,只是希望郑光早些归来,帮助他练兵,之前得知朝廷要在东南设立三省总督的时候,他就知道郑光距离归来已经不远了,东南若要平倭,少不了郑光编练出来的新军,三千黑旗军已经如此强悍,若是有三万呢?
得知朝廷设立三省总督的三天之后,新的圣旨低调进入总督府和浙江巡抚府,总督府就在苏州,因此范庆和唐顺之都得知了郑光即将被派来东南担任金华府义乌县知县的消息,圣旨里还说了,要张经利用自己的职权,给郑光一个便于练兵的临时军职,之后上战场也可以带上郑光参赞军机,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保证他的安全。
得知此消息之后,张经第一时间把范庆和唐顺之找来,召开一次非正式的战前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