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和正当前迈了一步,将歪病叟挡在身后,真元凝练汇聚成密实坚厚的气墙,以防三人下作的阴毒伎俩。
自遇见血绯烟之后,戴和正与天下不少顶尖高手照过面,朝过相,更与其中数人几度交手,见识和修为大大上了一层,非昔日吴下阿蒙,自忖正面动手过招,要挡住此三人片晌,不算难事。又目睹大天魔滔天之威和金甲勇士不屈意志,不知怎地,陡然腾起无可名状的昂扬战意,先前为情所困,为血砂手所磨而堆累郁积的颓然之气一扫而光。阴晴交替,盈缺相接,正合破而后立之理,戴和正猛然间仿佛焕然新生,一条模糊的大道在他面前铺展开来。如果说原先破入先天后期之境,是厚积薄发,聚沙成塔而水到渠成之举,那么现在则是打破旧藩篱,隐约窥见了上乘修行的门径。这条大道目下虽然混沌不清,甚至不知是否真能通往彼岸,但沿着这条大道走下去,才有一线晋级地仙的希望。古往今来,无数才智之士困在先天之境,并非其用功不勤,奇缘不遇,巧思不至,所别者正是这一线之差。
这些微妙的变化,连戴和正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遑论心有别思的歪病叟和庸鲁驽钝的万毒门三人。遥远处,一对幽墨深邃的眼睛却回眸北顾,正是南去已远的大天魔。他身法微微一顿,气机欲起未起,迟疑半息,终于震散,继续往南下赶去。
按理他显露征兆,他日有登堂入室,晋级地仙的可能,大天魔就须得早早剪除,以免后患。戴和正不知道自己已在鬼门关前兜转了一圈,只觉意通而气壮,浑身真元蓬勃,战意升腾,细小的电弧滋滋作响,虽知无法力敌万毒门三人,却自有一股必胜无畏的信念。
万毒门三人面面相觑,大天魔为何不败而撤,他们实在捉摸不透,但趁机痛打落水狗之举,谅来也不算违命。何况他们受的是万毒门主的号令,五人齐来,沃原城未克,寸功未建,徒自折损二人,如何交的了差?想起近年来日益严苛虐戾,丝毫不念旧情的门主,这番回宗,只怕少不得责罚受刑。
其中一人瞥见歪病叟正自出神瞧到便宜,便道:“装神弄鬼的玩意,有本事咱们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他言语中似是宣战在先,其实招到声到,左手振臂扬袖,劈空一掌,向戴和正面门直斩过去,右手戟指歪歪斜斜地一戳,射出一道细微阴柔真气,绕过戴和正身前,缠向歪病叟腹肋。
戴和正十分精神全在防范对手暗算,早已瞧见这阴毒一指的去路。倘若这指攻向自身,他只需展动身法,连消带打,至少能不落下风。他哪会狂妄至以一敌三,要知道眼前三人可都是万毒门位高权重,修为精湛的资深长老,凭他初出茅庐,能战得一人而不落下风,已足够自满自夸,以致扬名立万了。
原料想,争斗一起,歪病叟自然能反应过来,谁知他仍神飞天外,目无一物,戴和正不由得焦急起来。这会儿凭真气余波已能判别,敌手招数看似不甚磊落,却奇正相辅,明暗互佐,掌力与毒功并用,正合万毒门修行特点,显示极其上乘的武学要旨。戴和正若偏重于抵御其右手指力,则左手势大力沉的一掌便可趁隙猛攻,但那幽幽曲曲的一指,色蕴黝黑,显是含有剧毒,绝不能掉以轻心。另两名万毒门余党早已抢在两旁,看似掠阵,实则伺机而动,只要戴和正稍露破绽,便要进手突袭。戴和正尚未出招,就已十分不利,两侧及前方都有强敌,身后又是歪病叟,不能退却,如何是好?
万毒门三人成名多年,在江湖中阅历见闻算得上第一流,已然凭神出鬼没的身法认出歪病叟的身份来,也从拒敌手段上推之其有伤未愈,否则凭他的本事,岂能借一个年轻小子障目迷眼,而令威名蒙尘。三人齐齐想:如能擒杀这个人族八大高手之一,将功折罪,还足足有富余。只是瞧不准这老糟老头子还剩下几斤几两,因此,侧翼两人围而不攻,只看与戴和正相斗之人那一指能否试出深浅究竟。
戴和正四面无路,只有硬碰一途,蛮劲升起,血性发作,双掌外翻,真元气墙宛如两扇厚重城门洞然开启,将敌手左掌架在外围,未等招数用老,合身扑去,以身为兵,以肩作锤,直撞敌人里怀。上乘武学修法之中极少有这等贴身缠斗的招数,何况万毒门人浑身是毒,谁敢沾惹?这一招是戴和正临机应变,被迫为之,却颇有攻其不备的效果,大大出人所料。对方便要招唤运使毒功蠹邪固然晚了,就是施了出来,又如何能抵住这力能裂石开山的肩捶,免不了两败俱伤之果。
万毒门那人下意识的退后,一撞之势虽急,却不可久持,也无相配的步法,以供进退腾挪,只需稍稍拉开距离,待他力道衰竭,自能稳占上风。戴和正扑击不中,眼见敌人后退,而自己一口气即将用老,在势已然输了半招。然而这不是擂台切磋,可以坦然告输,稍有疏忽则生死立判,戴和正陡然将身体一扭,铁臂挺起,像个陀螺般高速旋转了起来,带起阵阵罡风,顷刻之间形成小型的雷电风暴,向前倾轧而去。这招数脱胎于《风雷刀法》的雷霆风暴,威力不小,但失之于移动缓慢呆板,停止腾挪而不能灵便,着实是笨招。换一个场合,对手只需轻轻让过,即可避开锋芒。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却是攻防兼备的妙法,一来将全身裹着一层呼啸回旋的风雷之力,可保邪祟无法侵入,二来迫得敌人一退再退,并且须凝聚起真元,以拒风雷,自然也顾不上偷袭歪病叟。
戴和正见危机暂去,才领略到这临急怪招的弊病。倘若想骤然停下身法,便会被成型的真元气旋反噬,只得不由自主地跟着打转。刚才费多大功夫转起来的,就得费多少功夫止息,而敌人如何肯给他这份余裕空暇,如何肯放过这个老大破绽?大可以悠闲旁观,待雷霆旋风将弱未弱之际,击其中流。
戴和正暗呼糟糕,只得慢慢转回歪病叟附近,以便随时可为其挡招应援,同时心里急忙忙的想办法,欲从这雷霆风暴中脱身而出。
这景象十分滑稽,万毒门三人顾不得发声一笑,只作眈眈虎视,却并无动作。他们一是忌惮歪病叟另伏奇招,须知这老家伙素来以神鬼莫测的手段驰名江湖,二来戴和正此刻就像只满身尖刺的刺猬,着实无从下手。
戴和正寻思:最好你们来攻我一招,才好借力消力。这念头一闪而过,也知不可能,只好一点点的卸力,然则万毒门三人岂是愚昧无知之辈,力道残余至不足以抗敌的程度,便是他们乘虚强攻之时。戴和正于是陷入两难之困境。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苦索控制风雷之力的法子,记忆中的画面连连急闪,定格在雷泽之中,破境之际,欲借彼时的心境,推演后续收纳雷霆元力的妙法。却不知那时能念动法随,劲随心走,乃是占着天时地利人和,此刻既无浩瀚雷霆元气充斥天地,又无陷入顿悟的机缘,也乏凝神体察的余裕,如何能够推演得出?画面又闪,正是在雷剑门中,祖师画卷之前,那时他也曾沉浸心神,得入顿悟,便观想起那栩栩欲活的画像。
果不其然,念头方兴,记忆里,画卷上那祖师便慢悠悠舞起剑招,只是那一招似乎疏漏不全,不知所起,不知所讫,只有黯淡模糊的线条惊鸿一瞥地划过,便归沉寂。
犹如人对铜镜,簪花则映簪花之状,挽鬓则映挽鬓之容,观想之人何等境界,何等悟性,何种心绪,便能折射出对应奥义。这一不成章法的线条,乃是戴和正新窥大道之眼界和画卷内藏之神妙共同使然,正合他体悟,以解眼前危局。
顿悟须有机缘巧遇,不可强求,只好退了求其次,祈盼些许肤浅的忘我之境。戴和正闭目塞耳,意识没入这条鸿飞爪痕似的线条里,周身窍穴不自主地随之微微轻跳跃动,其中各处强弱显暗有别,也不知其所以然,只是凭所感所悟,心无旁骛,不存挂碍,任其自然。继而这看似扑腾的窍穴竟引动身外那呼吼咆哮的雷霆气旋,虽未能慢其速,缓其势,减其威,但生起丝丝神属心系的微妙反应,随之感应的更加亲切熟悉,直至如毛之附于皮,指之生于掌般紧密。
戴和正自觉过了良久,实则仅有数息,霎时间,极速回旋的雷霆风暴,犹如野马套上了缰绳,疯牛穿上了鼻环,登时服帖了起来,戴和正不仅免了反噬之忧,更可驱之对敌。遂猛地定住身法,足下急点,迅捷无伦地扑向万毒门之人。
这一下兔起鹘落,举重若轻,与适才呆板滑稽之象截然相反。万毒门那首当其冲之人措手不及,侧翼两人亦是十二分的错愕离奇。顿时顾不得以多欺少,恃长凌幼,夹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