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安宁见信如闻吾音,吾已至保定,日常虽少仆役,亦无艰辛,吾妻无须忧虑,但安心保养,切切珍重,俟吾之归,以宽吾心。又,阅家信,知汝腹中应为男,吾喜甚,但待你我共育儿女,田园桑麻,一世静好之日。家事但付老祖宗,汝勿过操劳,夫字。
写完最后一句,贾赦放下笔取来火漆,正要将信封口,想了想,又在末尾加了一句“腹中子无论男女,吾亦爱之惜之,安宁且勿忧”才将封口封上,将这封信和家信放一块儿准备等会叫回京都的人一起捎回京去。
放好了信,贾赦就叫小厮放好了热水,打算洗个澡再说。
贾代善为贾赦弄到的是保定的正六品承信校尉,保定在京都之北,离京都数百里但是已经十几年没有战事了。贾赦的顶头上司是和贾家交往一般的杨明之子杨澄,字子清,这人虽因父辈交情不会故意为难贾赦,却也因交情之淡不会给贾赦太多帮助。
贾代善到底还是看重大儿子的,他是嫡长子也是老国公唯一的嫡子,上头却有好几个庶兄,好几次遇到来自庶出兄弟的挑战,自然深知嫡长子拥有权威的重要性。因此他迎娶史氏后,一直到有了贾赦才开始纳妾——倒不是他不知道书香世家的规矩,只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为嫡长子保留长子之位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真要他像书香世家那些老古董一样不纳妾少享乐却是万万不行的。
贾代善把贾赦弄到这个地方,一是想看看长子有没有那个延续家族辉煌的能力,二是这地方少有战事,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长子兼嫡长子不比其他儿子,出了事父亲都要服丧还是小事,家族继承顺序被打乱才是大事;三却是想着如果长子受不了这个苦,想把他弄回去京都也好办一点。
谁想阴差阳错之下,倒是正合贾赦的心意。贾代善不知道,贾赦却是知道的,两年后鞑子进攻,正是利用了人们十几年不被骚扰形成的惯性思维,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当时上百里边境基本落入鞑子手中,其间只有当时的正四品游击将军杨澄留守的保定城和另一位从五品李镜留守的保成城没有沦陷,这两城像钉子一样钉住了鞑子的战线才给了朝廷喘息和调兵遣将的时间。这场战争和日后的天灾和叛乱一起掏空了国库,间接导致了下一任皇帝对老臣们开刀。而在战后,杨李二人步步高升,王子腾也是在这场战争的反击战中中崛起的,贾赦至今都记得太太史氏听到王子腾升官的消息后立刻叫人去王家商议贾政婚期的情景。
王子腾没有在战争中担任主力都能崛起,他就不信他贾赦做不到!
贾赦有自信做的比王子腾好,但是在那之前他还得做一件事--适应环境。
虽说上一世遭遇流放时贾赦从天堂掉到地狱,吃过常人都没吃过的各种苦头,但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了两年福之后突然到这山穷水恶的地方来受苦,就算贾赦想咬着牙挺过去,娇养惯了的身体也会抗议。
吃的自然不会太好,甚至是家中最下等的下人都不愿意去吃的,每每吃过饭肚子都要不适一阵子;穿的由绫罗绸缎变成了冰冷的盔甲,又冷又沉;住的还好一点,至少有个小小的单间和一个服侍的小厮阿荣,阿荣是祖母给他挑的,为人最是老实忠诚。
这些还是小事,物质条件再怎么恶劣也恶劣不过上一世的流放,当时二房为了弄死他别说上下打点了,不栽赃陷害都是仁慈的了。流放的时候想有口冷水喝都是奢望,衙役们也不会管你,反正你死了不过往乱葬岗一丢的事儿,活着你就得继续流放,想跑你没有户籍跑到哪里都是黑户,一查一抓一个准,罪行还翻倍儿。
物资上的困难不成问题,贾赦要考虑的是另一个更让人无从下手的事儿--他名义上手下的兵丁千人,没一个肯服他的。
这不奇怪,军人都是火里血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从来信奉谁拳头大谁是老大,贾赦看着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无能的小白脸儿,谁肯服他而且非战争时期军人升得挺慢的,贾赦这一来可是抢了一些人的位置。
贾赦正一边沐浴一边思考,忽然听到外头传来阿荣的喊叫和人的嬉笑声,贾赦顾不上衣裳,穿了小裤披了件上衣赶出去,一看,桃花眼里就冒起了火。
阿荣被两个老兵按在了地上,两人骂着不干不净的话,时不时地还往阿荣身上踢上一脚;更多的人却是围在杨澄的部将从六品昭信校尉李痞子身边,哄笑着看他动手拆贾赦给家里写的信,见贾赦出来这些人也不怕,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李痞子挑衅地说:“呦,贾大人好文采,看这字漂亮的,里头写了什么,却要让弟兄们参详参详,也省得弟兄们一个个打光棍儿找不到老婆。”说着,竟是要去抓贾赦单放着要给妻子张娴的信件。
李痞子这个人贾赦知道,从六品昭信校尉是最低的武官官职了,如果贾赦不来,这人该升正六品的,贾赦一来就给搅黄了。此外,这人还是杨澄颇为信任的人,交往也颇为广阔,就是出身低又没什么功劳才滞步不前。
这些贾赦都知道,也想过李痞子来挑衅要怎么应对,但此时他脑子里什么也不顾了,红着眼睛怒吼一声,提着拳头就往李痞子脸上招呼。
--男子汉大丈夫,他要是再护不住自己的妻儿让妻子的闺名被这些人放在嘴里嚼舌侮辱的话,还不如自己找个地方上吊算了!
女子的名声闰誉何等重要,如果让这些人知道张娴的闺名,谁知道这些大老粗会说出什么来虽说边境离京都远,可保不齐会有认识的人听到,到时张娴可要怎么活
谁也没想到贾赦会突然动手,他的速度又快,竟是顺顺利利地一拳揍到了李痞子脸上,打得李痞子半个脸都要塌了下去。李痞子一时被打懵了,等反应过来已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拳,顿时暴脾气和被抢位的旧恨一起上来,抡着拳头就招呼回去。
这一架只打得天昏地暗,连杨澄都惊动了赶了过来。李痞子年龄较大也有搏斗经验,可架不住贾赦之前被压抑狠了,加上李痞子对他妻子的冒犯引发的怨恨,打着打着竟是眼看着发起狂来,招式不再掬泥,但招招都是要命的了。
俗话说的好,横的怕不要命的。贾赦这一发狂,五六个人也按他不住,连李痞子都被他的气势惊着了,只是略一分神就落了下风,只能干挨着。他自己也心虚,看贾赦这样子,那信不是真是给女眷的吧,难怪这人不要命,要是谁敢动他给妻女的信,他李痞子也得打死那人。这么一想着,越发不能还手了。
于是等杨澄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几个或是想帮李痞子或是无辜被波及到的兵丁东倒西歪,打架的两个都是鼻青脸肿,看到杨澄过来,贾赦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就和野外的狼一个样。
对着贾赦孤狼一样的眼神,杨澄只觉得眼角都在不受控制地猛跳--这,这,这都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