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知您向来喜爱这些刀兵剑戟,忙遣了仆到少府府库为您寻来呢……”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女微微颔首,淡淡打断道:“那倒真是难为他了……父皇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我这个做女儿的即便有心拜访恐也不好打扰,便烦请王内官为我拜谢圣意了。”她瞟了眼欲哭无泪的内官,坚决不让他有机会为自己的主子说好话,“险些忘了,我待会儿还要去含章殿看望阿兄,便不与内官多聊了。请回吧,可别让父皇久等了。”王忠无奈地望着公主殿下,幽幽叹了口气,暗叹这趟差事果然难办,可楚灵均已然下了逐客令,他也只得奉命离开,一边行礼告退,一边思考待会儿该如何向熹宁帝复命。楚灵均换下练武时的衣服后,复又梳洗了一番,方坐到花厅里,处置临华殿送来的礼物。“这些绸缎钗佃送到镇北侯府去,赠给裴老夫人。还有那些吃食,也一并送到明旭家中吧。”“至于这些……将阿父送来的这些古籍都收起来,待会儿送到阿兄那儿去。”她向来最厌烦那些经史子集、四书五经,无论多珍贵的珍本古籍放到她眼前,都无异于废纸。倒是阿兄性喜读书,对那些古籍爱不释手。给他送去才不算暴殄天物,也正好能当做今早的回礼。况且他此时正在休养,这些书还能给他解解闷儿。于是,熹宁帝精心搜罗的书籍,便俱被收做了一处,被承晖殿的主人随手一指,送往了楚载宁的含章殿。即将往含章殿去的宫人躬身行了礼,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些珍贵的书籍出了门,却又被一道声音止住动作。“罢了,你们无需走这一趟。待会儿我自个儿带过去。”虽说在含章殿的侍人清晨来送礼时,楚灵均便已问过载载宁的病情,但未曾亲眼瞧过,总觉得心中不踏实。阿兄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说不定就提前嘱托过侍人,让他们隐瞒实情呢?这样想着,心中便愈发不能安定,决定将随口敷衍王忠的托辞变成真事,带着几名宫女亲自造访含章殿。殿外值守的人远远地看清来人后,忙遣了人入内告知景王,而后才笑吟吟地上前见礼。宫中的人都清楚,定安公主虽然生性肆意,不拘小节,却从来通情达理、体恤人心,并不会随意惩罚下人。况且公主与景王的关系又一向亲善,每当公主来访,自家殿下的心情总要好上几分。主子的心情好了,他们这些当值的下人自然也受益不少。故此,宫人脸上的笑容并不是全然出于逢迎,是真真切切地带了几分欢喜之意,欣然将人引进殿中。楚灵均一面往里走,一面出言询问引路的宫女,探听昨日的种种情形。当那扇朱色的殿门映入眼帘时,便让清瑶给了些打赏,止住话头带人入内。甫一迈进门槛,那道清隽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他拥着厚厚的毳衣,左手捂面轻轻咳嗽,右手执了本不知名的经书,逆光坐在窗前。那双狭长的凤眼微微垂下,仿佛带着些欲语还休的淡淡忧愁——这种想法其实没有丝毫确切的依据。就连产生这样想法的楚灵均本人,在出现这个念头后也愣了一会儿。“偶感微恙,不便相迎。”沉思间,坐着的人已注意到来客的动静,起身整了整并不杂乱的衣襟,弯唇道:“失礼了。”“你我兄妹,何必见外?阿兄若要这样说,便是生分了。”楚灵均立马回了神,快步入内,拉着他重新落座,犹犹豫豫地望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楚载宁了然道:“许是因为年岁渐长的缘故,并不像从前那样半点儿碰不得桂花了。”“果真?”少女将信将疑地反问了一句,又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好几遍,最终紧紧蹙眉,将目光落在了他手上那圈半遮不遮的淤青上。“这又是怎么弄的?”楚载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注意到手上那道淤青后,不着痕迹地缩了缩手腕,云淡风轻地答道:“你知道的,我身上很容易留印子,只是看着骇人,没什么大碍。”他渐渐在妹妹执着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叹道:“昨日不小心磕着了,无需在意。”“阿兄还把我当垂髫稚儿哄呢,这看着哪是什么磕碰的伤……”话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弱了下来。楚灵均恹恹地垂着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道淤青……多半是她昨日抓出来的。“阿兄,对不住,都怪我手劲儿……”“这又是说什么胡话?”玉润冰清的青年温声斥了一句:“不是你刚刚自己说的,兄妹之间不用见外吗?”一身深绛对襟裙的少女莞尔一笑,立时便将这桩事抛在了脑后,献宝似地令人将那堆古籍搬进殿来。青年见后果然高兴,眼角眉梢俱是星子般的笑意。而楚灵均则在这间隙里,优哉游哉地闲坐。偶然一侧头,但见那厢书案上摆着的天蓝釉凤尾瓶里,正插着株艳丽至极的红色山茶。若无意外,这株十分眼熟的花,想必便是那天她随手折下送到含章殿的那株。没想到阿兄竟还留着。她定定地瞧了眼凤尾瓶中的插花,复又望了眼殿中那道清莹秀澈的身影,忽觉二者有些不相匹配。也许,霜白色或湘妃色的山茶会更适合她的兄长。话不知不觉地便出了口,“阿兄喜欢的话,我下次还是送白色的山茶吧。”正捧着本书的青年闻眼微愣,不解道:“为何?”“红色太艳了,与阿兄屋里的其余摆设格格不入。”也与他的气度一点儿也不相衬。“无妨,我喜欢。”“当真?没骗我吗?”“骗你做什么……”再三追问之后,楚灵均总算放过了这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百无聊赖地趴在桌案上看着阿兄摆弄那堆古书。因为此地主人早些年落下了畏寒的毛病,殿中的炉火烧得很旺。楚灵均没坐多久便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又顾及他尚在休养,不便总是叨扰,便起身告辞。楚载宁颔首应好,遣了身边得用的宫女相送。绛衣少女送来了这许多价值连城的孤本,却带走了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只余下满殿的冷冷清清。青年紧了紧身上厚厚的衣服,慢慢地用眼神扫过殿中清一色的素雅摆件儿,略有些失神地望着天蓝釉凤尾瓶中的插花。多么生机勃勃的颜色啊。……若是像他,便不好看了。楚载宁不自觉地走到了插花前,叹息着摩挲着那株已见枯萎景象的花。可惜,他留不住那抹温暖的亮色。少年游(五)年关前后的这段时间对于大昭朝廷来说,称不上忙碌,但也绝不能说清闲。去岁的冬至一过,朝廷便暂且封了印,让大大小小的官吏们回家休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惦记着和家人亲朋过个春节——品秩稍微高些的京都官吏,都得在除夕过后组团给皇帝拜年,然后再与同僚们参加朝廷的祭祀及各种庆典。但这些繁琐的仪典,与楚灵均这个尚且年幼的闲散公主暂且是扯不上什么关系的。她不需参加朝拜,也不用在佳节甫一结束之后,便听集贤院那帮大儒讲经读书,只需赏赏花、练练剑,偶尔再到阿兄的含章殿蹭顿点心,日子好不快活。最令她烦恼的,不过也就是熹宁帝那边锲而不舍送来的礼物。虽说除夕夜那晚的事确实叫她心气不顺,但楚灵均自认也不是那等蛮不讲理的人。事情过了,那就无需再提,何必天天送这些花里胡哨的礼物?倒好似在刻意提醒她那夜的难堪。楚灵均垂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埋汰着自家那位不靠谱的老父亲。甫一抬起头来,便见临华殿皇帝身边那位内侍王忠,正躬着身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