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不想掺和?进主君的爱恨情仇当中,却未曾想到,那位镇北侯直接等在了他回自己帐篷的必经之路。洛桑已知其?来者?不善,自然不会直直地凑上去,只匆匆做了一揖,便要绕道回去。“果然,蛮夷之人就是不通教化,不知礼仪。”这道饱含讥诮的声?音是冲着谁来的,不言而喻。洛桑挑了挑眉,无奈地驻足停下,转身再次躬身,好脾气地见?礼道:“拜见?侯爷。”可惜对?方并不领情。“长史?果然好大的威风。”一把寒光湛湛的剑陡然出鞘,在夕阳的余晖中折射出刺眼的光。周围的人被这道青光一晃,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再睁开眼时?,那把宝剑便被架在了新任长史洛桑的脖颈之上。碧色眼瞳的异族青年淡淡瞥了眼那把近在咫尺的长剑,掩下眸中的冷意,缓声?道:“下官愚钝,不知侯爷何意。”“何意?”“你冒犯了本将军。”玄甲白衣的小将军面色冷峻,眼底一片冰冷,咬牙切齿地斥道:“卑贱的蛮子,现在,我要你跪下,向我赔罪。”裴少煊虽然出身极好,但待人从来平和?,鲜少会露出这副盛气凌人的做派,周围的人见?状皆是吃惊不已。但转念一想,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镇北侯府与北狄人本就有着不可消解的血海深仇。如今这什么?洛桑,又?靠着一副狐媚子的样?貌将殿下勾得团团转……小侯爷生气也是应当的。就是不知,这事要如何收场……不过,话?又?说回来,殿下与小侯爷可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难道还会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降臣生了隔阂?这么?一思量,周围围着的将官与士兵便都没了劝阻的意思,乐呵呵地等着看那位北狄降臣的好戏。众目睽睽之下,洛桑平平静静地扯出了一抹笑,旋即便在周围满是不怀好意的视线中,慢条斯理地提起了天青色的衣摆,不慌不忙地屈膝跪了下去。“下官洛桑,请侯爷指教。”衣衫不厚,地上的冷意很快就透过那几层单薄的布料渗进还未完全痊愈的伤腿里。但青年毫不介意,眉目从容,神色闲畅,风轻云淡地跪在尘土中。他看着周围那一圈圈摆明了要看好戏的士兵,心?中微哂。实不相瞒,他也很期待这场闹剧要如何落幕。家国恨(五)晚风徐徐拂过这片土地。楚灵均像往常一样带着亲卫巡视军营。她带着人走了大半个?军营,都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可当几人行至演武场附近时,却发现许多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团团围在一处,不?知在坐些什么。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转头给亲卫长使了个眼色。亲卫长立马上前几步,高声出言喝止。围在一处的士兵们发现?她身影后,连忙拱手见礼,又在亲兵们的厉声呵斥中匆匆离开。层层叠叠聚在一块儿的士兵们顷刻间散去,于是,跪在正中央的那个?身影便显得越发清晰了。楚灵均刚要抬脚离开,就生生止了动作,拢眉上前,不?解道:“洛长史?你?这是做什么?”异族青年闻声抬起头来,慢慢振袖一礼,低声应道:“臣见过主?君。”天气有?些冷了,但他的额头上却有?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细看之下,他的脸色也十分苍白。晚风一吹,身形就仿佛摇晃了几分。“这是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多了几分不?耐。青年好?似有?几分犹豫,轻声道:“侯爷令臣在此地跪省半个?时辰。”“为?何?”他将那双漂亮的碧绿眼睛垂下,十分客观地回道:“臣冒犯了侯爷。”“你?做了什么?”楚灵均目露审视之意,疑道:“明旭素来不?喜与人为?难。”像洛桑这样的谋士,最善察言观色,怎会听不?出她话?中的回护之意。他面上神情未变,满脸赞同地附和道:“主?君所言甚是。是臣不?知礼数,才?惹得侯爷震怒。”说完,以额触地,深深拜了下去。楚灵均沉默地打量了他一瞬,又将人带回了自己的军帐。裴少煊早已接到传令,等候在帐中。见她进来,别别扭扭地露出一个?笑容,可一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人,脸上的笑容转瞬间便垮了下去,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殿下……”楚灵均没搭理他,抬手示意洛桑坐下,又为?他召了军医。军医很快就奉命而来,小心地为?洛桑诊脉,片刻后拱手一礼,道:“长史并无大碍,只是旧伤还未完全痊愈,还需小心些才?是。否则,日后恐怕不?会好?过……”“你?好?生照看着便是,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和我的亲卫长说。”“是。”老?军医答了话?,便躬身告退,去为?洛桑煎药。楚灵均这才?将目光转向裴少煊,语气不?辨喜怒,面上毫无表情,道:“镇北侯,不?说说你?与洛长史的过节吗?”“人人皆知,万众一心,才?能成功退敌。如今你?们有?了过节,我这个?做主?帅的,自是要好?好?为?你?二人调解调解的。”裴少煊恶狠狠地剜了一旁的青年,笃定是这各狐媚子?往殿下面前告了状,红着脸为?自己辩解道:“殿下,我……”“洛长史如何冒犯你?了?”“殿下!”裴少煊心里既生气又委屈——好?端端地在忙着公务,心上人与其他男子?过从甚密的流言蜚语蓦地就传到了耳里。他原本?并不?相信,可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后,却恰巧撞见二人亲密的模样。尽管气头上的他,的确小小地为?难了洛桑一番,但也没把他怎么着啊!殿下凭什么对他这么疾言厉色?他越想越气,梗着脖子?赌气道:“他没得罪我!但是我就是瞧他不?顺眼!”楚灵均冷冷觑了他一眼,斥道:“这便是你?的答复?”“是又如何?”“好?一个?镇北侯。”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阖上眼,须臾之后又睁开,再次开口?问?道:“侯爷为?何会在此处?那些被赎回来的士兵和百姓,都安顿完了?”自然是没有?的。裴少煊甫一听到底下人的流言,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他哽了一瞬,还欲开口?辩解。可当目光触及主?座之人的脸色后,声音又哑了下来。——殿下生气了。“……没有?。”“擅离职守,欺压同袍。”她甚至还笑了笑,“敢问?镇北侯,眼底是否还有?我这个?主?帅,是否还有?军法军规?”“殿下,我……”不?等他说完,楚灵均便将话?接了下去,“依军法论处,你?该受八十军杖。”话?音落下之后,裴少煊立马就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殿下。虽然殿下总是吓唬他,但这么久以来,还从没有?罚他受过军杖。如今却为?了一个?刚刚投降的北狄人……裴少煊直接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心里委屈的不?成样子?。原本?清亮的眸子?里,不?由?自主?地蓄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念你?前番战功累累,免你?一半的罚,只受四十杖。镇北侯,你?认是不?认?”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小将军红着眼睛,直直跪下后,又伏拜于地,磕了个?十分响亮的头。“臣遵殿下令。”一直在旁看戏的洛桑这才?莞尔一笑,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求情:“侯爷许是与下官有?些误会,这才?有?了今日这出。”青年顿了顿,文文雅雅地劝道:“主?君若是因此苛责侯爷,下官实在于心难安。”楚灵均扬扬唇,回了他一个?笑,顺水推舟地将话?接了下去:“既然含章为?你?求情,那便再给你?打个?对折。这二十棍,权当给镇北侯买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