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二娘道:“在河边洗衣服,不小心滑下去淹死的。”“邻居呢?”“那是什么样的都有。”说起这个,齐二娘激动不已:“有被马车撞得,有得了疾病的,有……”叶彩唐打断道:“有被他打死的吗?”齐二娘被堵得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就说有没有?”“那自然没有。”齐二娘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要是有,黄泉早就被抓起来了。“那不就行了。”叶彩唐道:“既然没有,凭什么把十里八乡的人命都算在他身上。这世上人那么多,哪天哪个时辰不死人?死人有什么奇怪的,坏事儿都算他头上,那好事儿你们怎么不算,赚钱了添丁了长寿了,怎么知道没他的事儿呢?”黄泉不说话,冷静的像是一块木头。齐二娘虽然是个能当街撒泼的人物,但哪里是口齿伶俐的叶彩唐的对手。被她一顿说的拉不下脸,愣了下怒道:“你是她的人,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晦气。”说着,她把袋子在肩膀上挪了挪,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指着黄泉道:“别让我看见你,你不要来,她还能多活几年。”说完,齐二娘便走了。黄泉对齐二娘的辱骂,竟然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叶彩唐对黄泉的反应叹为观止。她以为黄泉是个挺冷酷的人,开着赌场,什么找麻烦的没见过,肯定心狠手辣。当然也能屈能伸,但能屈能伸到这种地步,确实很意外。而且黄泉对齐二娘,不是那种压抑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隐忍,而是带着深深地悲哀,痛苦的隐忍。何必呢,叶彩唐摇摇头,想到夏樾去追人还没回来,自己要赶紧去看看才行。叶彩唐这么一想,无心再和黄泉多说,便道:“黄老板我有事先走了。”叶彩唐和黄泉不熟,不是朋友,看不下去说几句,再多安慰也是没有了。但黄泉突然笑了起来,先是轻轻的像是低语,然后笑出了声。那笑声渐渐止不住了,他捂住脸转过身,笑的肩膀都在抖。叶彩唐反而不敢走了,心道这人怎么了,不是有什么大病,突然发病了吧。这里只有我一个,那个齐二娘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我作证,我什么也没干啊,他不会碰瓷讹我吧。叶彩唐慢慢的往后退了一步,正考虑要不要悄悄的溜走。突然背后有人道:“小叶,怎么了?”夏樾回来了。叶彩唐这下算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转身:“大人你回来了,怎么样了?”“是一场误会。”夏樾简单道:“夫妻吵架,没事儿了。”“没事儿就好。”叶彩唐揪着夏樾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刚才有人骂他天煞孤星,我看不惯,说他不是。然后他就这样了,不是气傻了吧。”这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感觉有点怪怪的。夏樾有一瞬间分神,不自然的揉了揉耳朵,然后把叶彩唐往后拽了拽,走过去查看。“黄老板?”夏樾试探道:“你没事儿吧。”黄泉背对着他们,两手撑着墙边扶手,不回头道:“我没事。”这句话还算镇定,看起来真的没事。然后黄泉转过了身。他笑了一下。叶彩唐突然觉得,这笑和之前的笑不一样了。然后他大步走向前一步,抱住了夏樾。夏樾惊呆了,石化了,一时之间,都忘了躲闪和反抗。叶彩唐也惊呆了,完蛋,下面该不会要给黄泉收尸了吧。他们夏大人,是有一点矜持在身上的,吃个猪蹄都不愿意叫人看见。夏樾动了下一下,但是黄泉抱得紧,竟然没挣开。然后黄泉道:“其实,我想抱的是你手下的这位叶姑娘,但是不方便,就抱你凑合一下。”……叶彩唐想过去劝的脚步停了下来。劝不住,这下黄泉肯定要被大人打死了。黄泉道:“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世上我是刀下亡魂黄泉走向叶彩唐,夏樾拦在中间。“你干什么?”“我想敬叶姑娘一杯酒。”黄泉的视线穿透夏樾,落在叶彩唐脸上,微微一笑。叶彩唐愣了一下。黄泉笑起来,可真好看啊。从第一次见面,黄泉就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一身黑衣阴霾低沉,再配上他的名字和邪乎的出生,更加的觉得阴冷。即便是笑,也是冰冷的。但这次的笑不一样,好像是阴冷的黄泉路上,也有灿烂盛放的彼岸花,一片一片,一簇一簇,背后依然是黑暗,但这里却花团锦簇。“叶姑娘。”黄泉握着酒杯的手,从夏樾身旁递过:“今日,多谢你维护我。”叶彩唐突然就不好意思了,浑浑噩噩接过酒杯。“没什么。我也不是维护你。”叶彩唐觉得做人要谦虚一点:“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果不是你,是旁人,我也会这么说的。”除了人品和恶行,其他都不是被如此责骂的理由。“我知道。”黄泉道:“对你,是路见不平。对我,我是被你救下的刀下亡魂。我挣扎艰难过上半生,时至今日,什么也不缺,只缺一个人告诉我,你从没有做错过什么,你可以放下几十年背负的内疚和骂名。”黄泉说的很认真,叶彩唐心里也被弄的有些酸楚。你什么也不缺,而我,什么也没有。一时不知道谁更苦,是你矫情,还是我矫情。黄泉突然道:“你想看看我的手吗?”叶彩唐一愣,然后脱口而出:“断掌吗?”刚才那个齐二娘是这么说的。不过叶彩唐说出这话就觉得不妥,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断掌其实很正常的,就是一种正常的手纹,哪里就有左右生死,还左右旁人生死的。”黄泉一笑,突然,他伸出了左手。左手打开,叶彩唐吓了一跳。是不是断掌看不出来,黄泉的右手手掌上,横着一道纵贯整个手掌的狰狞疤痕。“烧伤。”叶彩唐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陈年旧疤了,至少有十年以上。”“对。”黄泉道:“那时候我还小,我天真的以为,断掌没有了,我就不再是天煞孤星。”黄泉看起来和夏樾年纪差不多,不会太大。十几年前,有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一个少年,用什么样的心态,才能伸手握住一块烧红的烙铁,将自己伤的血肉模糊,痛不欲生。夏樾微微皱眉,看了黄泉一眼。他认识黄泉,也有些日子了,梁子是结了一些,但就像叶彩唐说的,不是仇人。相爱相杀,啊呸……是他觉得黄泉也怪可怜的,不是恶人。但黄泉一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从不知他阴沉的外表下,有这么多细腻心思。叶彩唐看着眼前狰狞的伤痕,喝了酒,然后在黄泉酒杯上一碰。“六扇门也有个人,胳膊上有一道非常狰狞可怕的伤口。”叶彩唐说的是喝多了半夜非要烤红薯,拦都拦不住然后烤睡着了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