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说:&ldo;木崎君,真热心呀!&rdo;等等这类话,但怯懦者总是这样,我还没开口就慌了手脚,只傻里傻气地吼了一声:&ldo;樋口君!&rdo;
像是随机应声似地,木崎初代转脸向我,用非常沉着稳重地,却又像小学生一样的稚嫩腔调回答了一声:&ldo;什么事?&rdo;
就是说,她被人称为樋口而没有任何迟疑。我再一次地张惶失措起来。原以为她姓木崎,难道是我想错了?她只是在打自己的姓,是这样吗?这一怀疑在很短的时间内使我忘记了害羞,不知不觉多说了几句:
&ldo;你姓樋口呀?我一直以为你姓木崎呢!&rdo;
听我这么一说,她好像也吃了一惊,眼眶微微发红,说:&ldo;哎唷,我走神了……我是姓木崎。&rdo;
&ldo;那么,樋口是……&rdo;
我正要说&ldo;是你爱人?&rdo;,刚刚开口,连忙闭上了嘴。
&ldo;什么也不是……&rdo;
接着,木崎赶紧从打字机上取下打字纸,一只手将其揉成了团。
我为什么要记下这一段无意义的对话呢?这其中是有缘由的。因为这一对话不仅意味着它成为我们之间结下很深关系的开端,而且,她打出的&ldo;樋口&rdo;这个姓,以及当她被喊作&ldo;梯口君&rdo;时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这一事实本身,包含着重大意义,并涉及我这篇故事的根本。
我这篇东西,写恋爱故事不是主要目的,用这些事来消磨时间,那可写的东西就太多了。所以,下面,关于我和木崎初代的恋爱过程,我只拣最主要的说一说。
自从这次偶然地交换了对话以后,并不是谁有意等谁,反正我们经常下班一起往回走。我把从电梯或大厦到电车站,以及上了电车后到她换乘去巢鸭方向的车、我换乘去早稻田方向的车这一段短暂的时间,视为最快乐的时间。不久,我们变得越来越大胆起来,有时推迟回家,跑到附近的日比谷公园,坐在一角的长椅子上,谈上一会儿;有时在小川町换车时,钻到旁边的一间简陋咖啡馆里,一人点上一杯茶,坐上一小会儿。过于纯真的我们,发展到后来以最大的勇气一起住进偏僻的旅馆,足足花了半年的时间。
我感到寂寞,木崎初代也感到寂寞。我们彼此都不是敢作敢为的现代人。她的容貌是我有生以来心里就描绘的那种容貌;非常可喜的是,我的长相也是她生下来就喜欢的那种长相。听起来可能会觉得奇怪,关于容貌,我从早先起就有点自负。有一个叫诸户道雄的,也是在这个故事中担负重要角色的一个人物,他从医科大学毕业以后,在该校的研究室从事一种奇妙的研究。就是这个诸户道雄,似乎从他是医大学生、我是实业学校的学生时起,就很认真地对我搞起了同性恋。
此人据我所知,不论肉体上或是精神上,都是一个给人以最高贵感觉的美男子,我虽然并不对他有什么特别的爱恋,但想到他挑来捡去竟选上了我,最低限度我对自己的外表有了一些信心。关于我和诸户的关系,后面将常有机会说到。
却说我和木崎初代在那偏僻的旅馆里度过的最初一夜,我至今不能忘记。那是在一个咖啡馆里,当时我俩就像是一起私奔的男女,两眼泪汪汪的,一派自暴自弃的劲头。我连喝了三杯暍不惯的威士忌,初代也喝了两杯鸡尾酒,两人都满脸通红,有点失去理智,所以也并不怎么感到害羞,就双双站在了旅馆的服务台前。我们被领进了一间阴森森的、放有一张很宽的大床、墙纸有很多污点的房间。当服务员在一角的桌上放下了房间钥匙和廉价的茶水默声出去后,我俩突然四目相对,交换了非常吃惊的目光。初代本是一个看似软弱,其实内心里挺坚强的女子,现在也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ldo;你怕吗?&rdo;我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小声地问她。她没有答话,闭着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不用说,她是害怕了。
这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令人发窘的场面。两人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原以为会更洒脱些,就像世上的大人们那样,能够尽情地享受到男女间第一夜的欢乐。然而当时的我俩,连上床的勇气都没有了,至于脱下衣服袒露肌肤,连想都没想。一句话,我们感到非常焦虑,连平时多次做过的亲嘴也没做,不用说,别的事也没干。两人并肩坐在床边,为了掩饰窘迫,很不自然地摇晃着腿,几乎整整一个小时,就那么沉默着。
&ldo;哎,咱们说点什么吧?!我有点想说小时候的事了。&rdo;她声音不大,却很清脆。
这时,我已超越了肉体上的焦躁阶段,精神上变得格外淸爽。
&ldo;那太好了。&rdo;我回答了,意思是说:你可想到了好话题。
&ldo;你说吧,说说你的身世。&rdo;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舒服一些,用清亮的细声说起了她从小到大的一些奇异的回忆。我凝神静听,好长时间连动也没动一下。她的声音就像唱催眠曲一样,我感到非常悦耳。
我在此之前和之后,断断续续地多次听她讲过自己的身世,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般深深地打动我的心。以至于现在我还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她当时讲的每一句话。伹是,对于本故事来说,在这里没有必要一一重述她所讲的事。我只从中挑出对后来本故事的发展有关的部分,在此简单地说一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