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学业愈发沉重,压抑的像是课桌上不断垒高的书本,也像是书包里不断加厚的试卷。这日子过得就像得了颈椎病,无法回头。余笙最终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在数学老师开始讲解圆与直线的位置关系的时候,莫名其妙地问韩最,&ldo;我们已经学到圆了吗&rdo;当然这种问题问韩某人是永远无解答的。他的数学课绝大部分时间用在了修改文稿上,剩下一部分时间,是用来昏昏欲睡的。
余笙不是个典型的不学无术的学生。他曾经也会在周考结束月考结束的时候带些小紧张和小期待地张望成绩榜单,然后又会在失望与不满的情绪中发现自己依然没进步。但是最近,一切却有些不一样了。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掀过那张成绩单,作业习题上大片的空白与红又。他用了太多的时间享受韩晟式的生活方式,以至于都快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模样一一那个会因为考试成绩在年级上前进了十几名而高兴雀跃的自己。
他开始有些后怕。自己都是这个样子了,更何况韩晟?他开始抽出压在了最下层的辅导资料,把那些他没有写的,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的知识点挨个看一遍,试图补上这空缺的半年时光。可焦虑与心急像是梦魇一般随时随地地缠绕着他,考试不及格,对着满卷的空白,心里的恐慌几乎要溢出眼底。他发觉自己补不上去,无论花多少时间写题改错刷试卷,他没有系统的知识点,更没有一次次训练来得稳固基磁,想跟上进度谈何容易
他不再每篇每篇认真地阅读韩晟的稿子,更多的时间被花在了往返于办公室与教室之间。韩晟不傻,他们俩究竟不是一类人,他可以一意孤行只在文学上,可余笙不行。他将来是要和大多数人一样,通过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选择自己未来的人生。韩晟渐渐地不再频繁地给他文稿,偶尔看着余笙专心致志眉头紧锁地坐在他身边思考一道数学题时,他甚至忍不住想说,学那么多有什么用呢人生又不是丢了高考就活不了。但是最终,一字未提。
高二的时间流逝之快,堪比洪水猛兽,凶猛地来,又凶猛地走掉,余笙的成绩还是堪堪卡在四百名,不上不下,焦头烂额。
大多数的高中生都是在不知不觉中,猛然升上高三的,余笙和韩晟也不例外。等两人回过神来时,青春的最后一年,已悄然逼近。入学考试的时候,韩晟想了想,执笔,写下了一篇与&ldo;畅谈新生活&rdo;主题似乎毫不相干的一篇作文。他说:&ldo;我的余生,一半是光,一半是影,我残破的身躯将在影的黑暗中埋没,灵魂却要在无尽的光中获得永生。&rdo;阅卷老师只给了他28分的基础分,破天荒头一遭,然而第二天,这篇文章就出现在了校刊头条之上,作文名就叫做:《余生》。
这一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决定生死的一年,余笙也着实没有想到,韩晟会在最后一年,突然停了笔,转了性,将那一沓厚厚的稿件拿报纸细细地封好,放在了墙角。
他说:我以后要以写作为生,要凭一支笔杆打天下,他说,他还是想考上一个好大学,报好一点的中文系,他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但是他没告诉他,他这么做是因为,不想等到那一天,余笙考上了一所好大学,自己却只拿了个专科证书,他不想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学历的门槛,他想与他并肩同行。
余笙想,大概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吧。他并不吃惊,反倒有那么一丝释怀。他知道有些事情别人劝不得,得靠自己悟。悟得出来,就少走些弯路,悟不出来,就只能硬看头皮撞南墙,直到头血流才能幡然醒悟。
他看着韩晟将桌上的记号笔擦去,贴上一张大的日程表。他还笑话余笙说你那么长时间オ补起来那么一点儿成绩,日程安排的烂透了。扬言要在两个月内稳入前两百。余笙气得踹翻了他的凳子,冷着脸告诉他痴心妄想。
不过他还是悄悄地偷看了一眼韩晟的作息表。他知道他一直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从早上五点到晚上十一点,一分一秒都挤得满满当当,仿佛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他对余笙说。你知道人类最强悍的武器是什么吗?‐‐豁出去的决心。余笙想,好像不那么意外,他了解他,他懂他,他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为了文学两年笔不沾书,那也就能为了文学,勤奋苦读,所以不意外。他的摘抄本很久没有加厚过了。封面上仍然是波德莱尔的那句话,只是不知道被谁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圈。余笙说得没有错,两个月的时间于这空缺的两年来说确实不算什么。所有人都在理头苦赶,没有人会停下来等别人。韩晟也只不过是从四百零三,变到了三百五十九。
他不顾一切地学,拼了命地吸收那些遗漏下来的知识。他在公交车上惯带的两件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厚重的崭新的牛津词典,他会和余笙一起听英语,哪怕听得眉头紧皱昏昏欲睡也要拼命地分辨句子的主谓结构。角落里的手稿再也没有增多,报纸上落下了厚重的一层灰。余笙有时会看见他独自伫立在那一叠稿子前,静静地注提着它们,像在看一颗不敢跳动的心。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谁也没提。
兴许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昏暗而晦涩的日子嚼碎了和血咽进肚中。韩晟终于在上学期期末考试时稳进了两百三十名,而余笙也冲破了三百大关,挺近两百七十。校刊依然每周一轮换,但是余笙已经整整半年没有在那上面寻觅到他的名字了,仿佛那个曾经统治着全校作文榜首的人,不是他一般。韩晟的作文依然维持在58以上的高分,却再也没有让人为之惊艳的那种感觉了。余笙想,无论精神上多么独立的人,感情却总是在寻找一种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