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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一时吃过饭,翠袖便打发小丫头向各相好姐妹处去借屏风酒樽来,自己要了水重新洗过脸,又请崔子云洗了脸,才郑重妆扮起来。崔子云做了翠袖一两年,倒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她梳洗妆饰,只觉比平日席间春色,床笫意趣,另有一番风情。

翠袖屋里的穿衣镜分做两截,拦腰处有挡板可以支起放下,支起时是台面,放下来便露出整张镜子来,却是为了省地方设计的。往常崔子云来来往往,总见镜子中间挡板收起,贴墙一张穿衣镜,并未留心,今日忽见放下挡板来做了梳妆台,倒觉新奇。翠袖自向抽屉里取出胭脂盒子搽脸膏来,一色色排列整齐,端正坐了,请娘姨梳头。娘姨问:&ldo;今儿梳个什么头?&rdo;翠袖说:&ldo;我正要问你,你倒问着我。&rdo;娘姨笑道:&ldo;堕马髻怎样?&rdo;翠袖想一想,说:&ldo;不好。堕马髻须得配愁眉,啼妆,平时还好,今日的场合须不合适。&rdo;娘姨说:&ldo;那便是元宝头。&rdo;翠袖说:&ldo;使得。&rdo;娘姨便将手伸进木樨碗里,湿了手,将翠袖头发抹平了,嘴里衔了梳子,慢条斯理地梳将起来。

崔子云听她两个对答,倒觉有趣,插嘴问道:&ldo;什么叫堕马髻?又怎么不配今日这场合?&rdo;

娘姨便笑了,说:&ldo;不怪崔老爷不知道,这都是我们娘儿们队里的行话呢。&rdo;

翠袖也笑道:&ldo;说起这堕马髻,还真是有典有据的呢。说是东汉时候,有位妃子发明的,就是发髻歪在一边,像刚从马上掉下来摔散的样子。堕马髻要配愁眉,就是又细又弯,中间挑起,像是皱着的眉;还有啼妆,就是眼皮儿底下,薄薄地打层胭脂,做出刚刚哭过的样子。&rdo;

崔子云笑道:&ldo;愁眉,啼妆,堕马髻,既有这些古怪的名字,想那情形必然是更古怪稀奇的。&rdo;

翠袖笑道:&ldo;真正古怪稀奇的还在后面呢,配合这套妆的,还有一整套作派呢,唤作折腰步,龋齿笑,说起来,才叫可笑。&rdo;

崔子云央求:&ldo;好翠袖,你就细细说给我听,也让我长长见识好不好?&rdo;

翠袖笑道:&ldo;这会子又不卖弄你学问多见识广了?可也有你不懂,问着我的时候。&rdo;

崔子云笑:&ldo;对,你最博学,你最有见识。是我井蛙之见,远不及你翠袖先生博闻广记,旁学杂收。&rdo;翠袖拍手笑道:&ldo;那也不必这样肉麻,文诌诌的,还说不是卖弄?&rdo;因一一解释:&ldo;折腰步呢,顾名思义,就是断了腰一样的走路姿势;龋齿笑就更可怕了,是像害牙痛一样的笑。一个女人,皱着眉,哭丧脸,刚刚从马上掉下来,头发也歪了,腰也折了,又害着牙疼,你可想象那怪样子。&rdo;说罢用手帕掩了口在镜子里和姨娘对着笑。

崔子云悠然神往,赞叹:&ldo;这妆既然在前朝流行,想必有一定的道理。若说一个女子扭断了腰走路,必是拂摇款摆,有弱柳拂风之态。至于龋齿笑,大概是指那笑与不笑之间,其情可怜,其色可鉴。&rdo;便又撺掇翠袖说,&ldo;你不如今日就这样妆扮起来,倒也有趣。&rdo;

翠袖斥道:&ldo;亏你想得出。今天是你崔老爷做席面,我倒不领情,又愁眉又啼妆的,不是不给你崔老爷面子么?&rdo;

崔子云恍然大悟道:&ldo;难怪你说不适合今天这场面,果然有理。愁眉啼妆就算了,这龋齿笑,你现就做一个样子给我看好不好?&rdo;

翠袖越发笑得伏在桌子上,说:&ldo;这可有什么好看的?好端端让人家害牙疼,你这脑子里也真是稀奇古怪的很。&rdo;说着,头已经梳好了,溜光水滑,却是形同小孩子抓鬏那样,翘起前后两股,饱饱鼓鼓的十分俏皮。然后在中间插了凤头钗,珠花,珊瑚针,茉莉针,满满地排列鬓端。然后取手巾来再次净了面,才开始上妆,最后才是更衣。娘姨便请崔子云楼下等候,子云调笑:&ldo;又不是没见过。&rdo;嘴里说着,到底出了门下楼,看到借的屏风已经送来,却是四幅玳瑁镶的《西厢记》故事,又一幅大的凤凰牡丹,桌椅台面也都摆设停当。

封十四娘正在指挥着丫环抬进十几盆菊花来,&ldo;醉贵妃&rdo;也有,&ldo;念奴娇&rdo;也有,&ldo;武陵春色&rdo;也有,&ldo;柳浪闻莺&rdo;也有,又有什么&ldo;柳线&rdo;,&ldo;大笑&rdo;,&ldo;罗裳舞&rdo;,&ldo;霜里婵娟&rdo;,&ldo;淡扫蛾眉&rdo;,也有叫不上名字来的,都含芳吐艳,姿态各妍。

崔子云背剪了手赏花,摇头晃脑,称赏不绝。便听门外一声喊:&ldo;崔兄好雅兴!&rdo;回头看时,却是邀的客人古董商庞天德已经来了,还携着一位年轻俊俏后生,向子云介绍:&ldo;这位是舒兄舒容。&rdo;

子云和舒容彼此厮见了,庞天德又说:&ldo;遇见舒兄,倒撞出一件故事来。这才叫无巧不成书‐‐真是比一回书还巧。&rdo;崔子云听他说得神奇,忙问是什么巧事,庞天德故意卖弄道:&ldo;这件巧事,可还要再等一个人来才宣布,不然这会子同你说一遍,等下赖帅来了再说一遍,效果倒不好了。&rdo;崔子云才知道他要等的人是赖福生,便不好再催。

封十四娘因见舒容面生,早赶上来招呼,又问庞天德:&ldo;今儿叫的可还是莳花馆黄莺莺?&rdo;

庞天德点头说&ldo;是&rdo;。封十四娘便笑道:&ldo;像庞老爷这样的长情客人,几时也在我们醉花荫攀个相好就好了。&rdo;又问舒容:&ldo;舒二爷可有熟相好?&rdo;

舒容笑而不答。封十四娘见他腼腆,知道是个雏儿,更加亲亲热热地凑上来说道:&ldo;那便请崔老爷做个媒人可好?&rdo;

崔子云深知其意,少不得帮衬说:&ldo;舒兄若没有意中人,叫一个本堂局,倒也方便。&rdo;

封十四娘更加十二分殷勤说道:&ldo;我们桃枝儿是清倌人,我打保票,必合舒公子的意。&rdo;

舒容本不惯此道,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应允。

封十四娘兴头头地到桃枝儿屋里,说:&ldo;给姑娘道喜。你妈妈我半辈子看了多少男人,谁逃得过我的眼去?那个舒容一看就是个寿头。你要不要出息,就看今夜了。若连个雏儿也笼络不住,也不必做这行了。&rdo;说着话,崔子云早带了庞天德和舒容进来,桃枝儿扭扭捏捏的,先给崔子云庞天德依次敬了水烟,便捻着裙角儿坐在舒容下手,哼哼叽叽地问:&ldo;舒公子哪里高就?&rdo;

不料她面怯,那舒容竟比她还怯,进了屋子已是不自在,正偷眼觑着桃枝儿细长的手指拈着细长的火捻子,扑地一吹,燃了,点了烟,再扑地一吹,又熄了,不禁渐渐看呆了去。忽然听得桃枝儿问他,惊得倏一下站起,胀红了面孔,毕恭毕敬地答道:&ldo;学生在哥哥开的南北行里学习做生意。&rdo;

崔子云庞天德都笑了,拉他坐下道:&ldo;既然学做生意,以后这堂子里是要常来常往的,都这么着还了得?&rdo;

一时客人到齐,便开了席。

赖福生坐了首位,庞天德次之,其余客人各自散座。于是开了局票来,赖福生喜欢排场,除荷花里瞿无凤外,又另叫了三个局,庞天德写了莳花馆黄莺莺,舒容便是本堂局桃枝儿,其余客人也有带着局来的,也有现叫的,都出了条子,赖福生要来看了,觉得不热闹,又撺掇着各自多叫一个局,这才一总发下票去。翠袖换过衣裳,上来筛了一轮酒。第一道鱼翅用过,各自叫的局也就陆续来到,一时间满堂绫罗拥挤,珠翠辉映,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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