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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ldo;相爷！&rdo;一个小厮捧着湿漉漉一杯土，兴奋地跑进来，笑嘻嘻道：&ldo;真是个稀罕物儿，紫红蘑菇，蟹壳儿似的，还是硬的！&rdo;张廷玉正待发作，突然眼睛一亮，矍然起身道：&ldo;灵芝！皇上临幸臣家，天生祥瑞‐‐&rdo;他突然想起前天乾隆还在朱批上申斥河南巡抚孙国玺&ldo;妄言祥瑞，以朕为可欺之主。&rdo;忙顿住了，面现尴尬之色。乾隆何等精细的人，立刻看出来了，呵呵笑道：&ldo;祥瑞还是有的。天下兴，河图洛书出；天下乱，山川河湖崩。衡臣读书五车，不懂这个理儿？象孙国玺说的&lso;万蚕同织一茧&rso;，叫他进上来，他说是传闻；说&lso;谷穗九精同枝&rso;，朕昔年在藩邸见过‐‐其实是一个大瘪穗，散分成几小穗而已。朕在山东曾亲自到谷地看，多得很，老百姓管它叫&lso;傻穗&rso;，光长个儿里头没籽儿！这样的&ldo;祥瑞&rdo;为人君的敢信么？&rdo;平郡王福彭在旁插言道：&ldo;万岁这话，实是天下之福。纵观史册，王莽新朝&lso;祥瑞&rso;最多。其实是&lso;中有不足而形之于外&rso;。他自己也要用&lso;祥瑞&rso;哄自己。&ldo;祥瑞&rdo;多了实在有百害而无一利。&rdo;弘晓在旁却道：&ldo;只要是实，该报的还是要报。就如今日，主子也没通知衡臣，突然临幸，偶然索茶，就有紫灵芝现世，不能说冥冥之中没有夭意。张廷玉见气氛如此宽松，高兴得脸上放出光来，笑道：&ldo;主子临幸，就有紫灵芝出，这是国之瑞，也是寒家承泽之瑞。不论诸位王爷怎么看，老臣反正心里高兴。&rdo;

&ldo;这是衡臣的家瑞。&rdo;乾隆笑道，&ldo;不过恰逢朕来它就出现，朕心里也实在欢喜。&rdo;说着便索纸笔。张廷玉忙不迭捧砚过来，和傅恒一头一个抚平了纸。乾隆饱蘸浓墨凝重落笔，极精神地写了&ldo;紫芝书舍&rdo;四个大字。他的字本来就好，此刻神完气足运笔如风，真个龙蛇飞动堂皇华贵，张廷玉先叫一声&ldo;好&rdo;众人无不由衷喝彩。乾隆自己也觉得意，取出随身小印，说道：&ldo;朕的玉玺尚在刻制，这是先帝赐朕的号，倒可用得。&rdo;遂钤上了。众人看时，却是：

长春居士

四个篆字，与端庄凝重的正楷相映成趣。钤好，指着纸道：&ldo;这个赐衡臣。&rdo;

在一片啧啧称羡中张廷玉叩头谢恩，双手捧了纸放在长案上，吩咐小厮：&ldo;谁也不许动，明儿叫汤家裱铺来人，我看着他们裱。&rdo;正说着，李卫闯了进来，一进门就说：&ldo;这边翰墨飘香，那边廊下小僮扇炉煮茶，张相今儿好兴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李卫今儿‐‐&rdo;他猛然瞧见乾隆坐在书案前，猛地顿住了，竟象钉子般定在了原地！

&ldo;今儿要享口福，是么？&rdo;乾隆含笑道；&ldo;怎么，李卫，不认识朕？&rdo;李卫这才醒过神来，忙伏地连连碰头。道：&ldo;奴才是主子的狗，怎么会不认得主子！只是太突然，一时没有回过神来。&rdo;乾隆道：&ldo;起来吧。朕原说明儿召见你，今儿倒巧‐‐把袍服去了，坐傅恒下首去。&rdo;说着便听僮儿在外高声禀道：&ldo;相爷，水响了！&rdo;便见一个小厮用条盘端着几个精巧玲珑的碧玉小盅和茶叶罐进来。张廷玉忙亲自接过捧到乾隆面前。

众人仔细看乾隆怎样行事。只见他掀开茶罐，捏一撮茶叶看了看，说道：&ldo;这碧螺春，还不算最好的。明儿朕赏你一包女儿碧螺春你吃吃看。&rdo;一手撮茶，向各杯中抓药似地各放少许，一个小奚僮已提着刚煎沸的壶进来。乾隆挽起袖口提壶在手，向杯中各倾约半两许沸水，干燥的茶叶立刻传出细碎的咝咝声。他静听着茶叶的舒展声，极认真地观察着每个杯中的水色，一点一点地兑水。坐下笑道：&ldo;吃茶以露水为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水愈轻而色味愈佳。你这是隔了年的雪水，不及当年的好。这可不是酒，越陈越好。&rdo;张廷玉看那茶水，碧澄澄的色如琥珀，满室里荡漾着茶香，笑道：&ldo;奴才哪里省得这些，只道是吃茶可以提神解渴而已。只一样的水、茶，奴才从没闻过这样香味！&rdo;说着便要端。

&ldo;等一等，这茶半温才好用。一点一点品尝才上味。至于解渴，白开水也使得的。&rdo;乾隆摆手止住了，说道：&ldo;方才是王者香，现在已是隐者香，你们试闻闻看。&rdo;众人屏息细嗅，果然茶香与方才不同。方才香得又烈又醇，这会儿已是幽香，如空谷之兰清冽沁人。李卫摇头嗟讶道：&ldo;主子圣学渊泉，真叫人棠木结舌，吃一口茶竟有这么大学问！&rdo;

他一说众人都是一怔：什么&ldo;圣学渊泉&rdo;&ldo;棠木结舌&rdo;？傅恒掩嘴而笑，说道：&ldo;又玠卖乖出丑了。必是将&lso;渊源&rso;念成&lso;渊泉&rso;，&lso;瞠目结舌&rso;误为&lso;棠木结舌&rso;了！&rdo;乾隆一想果然不错，啧地笑了。众人一齐哄堂大笑。多少天来居丧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尽。

&ldo;你李卫仍旧是不读书！&rdo;乾隆笑得咽着气道，&ldo;听说你在下头还是满口柴胡骂人？&rdo;李卫红着脸忸怩地说道：&ldo;书也读点，读得不多；骂人也改了些，没全改好。&rdo;傅恒在旁打趣道：&ldo;算了吧你！如今是骂谁，谁升官。上回我去山东，你的一个戈什哈给我请安，笑着说他快升官了。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lso;我们李制台昨个骂我&ldo;贼娘好好地搞&rdo;了！&rso;你这不是长进了么？&rdo;话音才落已是笑倒了众人。

于是大家开始品茶，果觉清香慡口，每次只呷一点点便觉满口留香，与平常冲沏之茶迥然不相同。

&ldo;茶乃水中之君子，酒为水中小人。&rdo;乾隆呷着茶扫视众人一眼，大家立刻停止了说笑，听他说道：&ldo;朕生性嗜茶不爱酒。也劝在座诸臣留意。&rdo;

&ldo;但为人君者，只能亲君子远小人，你不能把小人都杀掉，不能把造酒酒坊都砸了。因为&lso;非小人莫养君子&rso;嘛！李白没酒也就没了诗。&rdo;乾隆说着，一手端杯一手执扇，起身踱步，望着窗外灿烂秋色说道，&ldo;孔子说中庸之道为至德。这话真是愈嚼愈有意味。治天下也是一理，要努力去作，适得其中。比如圣祖爷在位六十一年，深仁厚泽，休养生息。他老人家晚年时，真到了以仁治化之境，民物恬熙。&rdo;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朝众人点点头。

这是极重要的话，所有的人都挺直了身子竖起耳朵静听。乾隆一笑，又道：&ldo;大行皇帝即位继统，见人心玩忽，诸事废弛，官吏不知奉公办事，小人不畏法度，因而痛加砭斥，整饬纲纪。不料下头蝇营狗偷之辈误以为圣心在于严厉，于是就顺这思路去铺他的宦途，凡事宁严不宽，宁紧不松，搜刮剔厘，谎报政绩邀宠。就说河南的田文镜，清理亏空弄得官场鸡飞狗跳。垦出的荒，连种子都收不回，硬打肿脸充胖子。河南饥民都涌到李卫那里讨饭了，这边还在呈报丰收祥瑞！我不是说田文镜一无是处，这人还算得上是个清官，但他确实是个酷吏，他的苛政，坏透了！&rdo;他的目光火花似的一闪，转瞬即熄。谁都知道雍正二年，乾隆到河南私访，回来向雍正回报田文镜苛察媚君&rdo;遭到雍正严斥的事。如今事过十一年，要翻案了。一怔间乾隆又道：&ldo;因此要取中庸，宽则济之以猛，猛则纠之从宽。如今下头情势，毛病在太猛。清理亏空，多少官员被逼投河上吊，发配充军，就如江宁织造曹家，跟着祖宗从龙入关，跟着圣祖保驾扈从，那是什么功劳情分？一声抄，抄得一文莫名，抄得灯干油尽，朕就想不通下头这些官怎么下得了手！&rdo;别的人听了倒没什么，李卫听了，身子一紧。查抄曹家，他就在南京任两江总督。张廷玉心里也是一缩，查抄旨意是他糙拟的。